厉海没兴趣听西合弄里街坊闲扯,拉过霍振庭胳膊随口编瞎话:“我是庭庭表哥,接庭庭去家里住两天,我们回来取两件衣裳就走。”
包子铺老板似乎还想多打听两句,但被他婆娘拉扯一把低声提醒:“回屋里,莫看闲事。”
“是是,啥都没看见。”男人低声附和着跟老婆转身回包子铺里继续干活。
他俩主要是不想看厉海和霍振庭上手撕封条,警察说撕条犯法,但眼下不让人撕,太不近人情。
两位老修女见状也没有多作逗留管闲事的意思,给霍振庭身前虚画十字,请上帝保佑他,并告辞。一气呵成。
说到底,没人愿意平白无故沾麻烦。
而霍振庭现在看起来可太麻烦了,包括他本人和他家里人都很麻烦。前者生活不能自理,后者生死不能自已。
厉海等围观的街坊与修女各自散去,抬手用霍振庭给他那柄钥匙较为锋利的一侧向前挥出,“嚓!”一声划开脚门封条。
随后好整以暇拧开暗锁,回身叫霍振庭:“庭庭过来,我们拿完衣裳就走,快一点。”
霍宅从外面瞧着郁郁葱葱,进门再看只觉枯木朽株十分寂寥。
院子里杂草落叶无人打理,昨晚的暴雨没有把它们冲刷出清新的味道,今早太阳一晒反叫人嗅到一股闷闷的腐朽气息。
旧时花圃的位置上偶有几朵彩色花儿从乱糟糟草稞子里支棱出来。
厉海侧目往花圃处瞟一眼,他从这些娇滴滴的花朵上面体会不来圣人眼中的坚强与美好;只觉它们生不逢时,注定命途多舛。
今早在巡捕房所见那份凶案初步侦查记录上说,今天早上夜香郎来取夜香,没看见本应提前搁门口的夜香桶;于是敲门提醒,结果大门应手而开。
夜香郎自述因出于好心进门查看,实际上很可能是想进屋顺手牵羊。
……不过这不重要。
那名夜香郎沿着厉海现在脚下这条泥泞小路走向前方三层高的阳黄色西式建筑。
他一边上楼一边呼唤:“霍太太,倒夜香喽,侬睡过头了伐?”
二楼主人房房门大敞,夜香郎猜想主人家肯定已经起床,上前两步继续抻颈叫人。
结果这声“霍太太”未及出口,他就发出一声惊恐凄厉的尖叫,整个人吓到腿软神散,跌在地上半天没爬起来。
厉海探头探脑往二楼主人房里瞧,房里有张很漂亮的西洋铁艺高床,床上被褥胡乱打团堆在枕头上,枕头边有星星点点暗红色喷溅血迹。
报告里有写,霍大奶奶的奸夫贺勇男是被人用大烟枪从脑后多次击打致死。床上这些血迹应该都来自贺勇男。
哦对,这间房里原本还有一张烟桌,以及一柄烟枪。不过这些东西已经做为证物被早上来的警察搜走了。
霍大奶奶曹美莲尸首被发现时倒在地当间,全身上下只有条西洋胸衣。头部、身躯也有被烟枪击打痕迹,不过致命一击是贯穿胸口的刀伤。
记录上写道:现场没找到行凶刀具。
厉海眼下只能在这间卧室地当间看见一滩凝固半干的深褐色液体。
他从前以为血液都是鲜红鲜红的,如今才晓得原来这东西放在不同材质上留下的痕迹也不尽相同。
哗啦声响,厉海循声望去,见霍振庭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进屋里,他拉开曹美莲梳妆台抽屉,伸手在里边扒拉着拣出几张毛票,笑眯眯走过来递给厉海:“这个给姨姨,买肉包。”说着连他另只手里捧着的两颗羊肉包也塞给厉海。
“你老婆姐姐对你蛮好嘛。”厉海不明白霍振庭为什么把钱和包子都交给自己,但觉得霍振庭能从曹美莲屋里随便拿钱,那说明两人关系还不错。
霍振庭不置可否,但是告诉厉海:“姐姐的钱,可以买肉包。”说完想了想又补充一句:“只可以……买姨姨家肉包哦。”
厉海往屋内走几步,这间房从窗口刚好可以看到他家院门外那间陈记包子:“你是不是经常帮姐姐下楼买包子呀?”
霍振庭点头:“是呀。”
所以陈记包子夫妻档跟霍振庭很熟,看见他也显出几分真心实意的关切。
厉海转过身刚好看见曹美莲铁艺高床的床尾方向有只黑色丝绸眼罩。
这东西就是块芯子蓄海棉的软布,用皮筋绑脑袋上遮眼。洋人发明的东西,据说可以提高睡眠质量。
国人大多没见过,不过刚巧厉海有一只,是他那位洋派童养媳送他的温心寿礼;平常塞枕头底下,睡懒觉时拿出来戴一下。
床尾那边的铁栏杆上绑着两条绣蕾丝边的旧丝袜。很明显那里就是曹美莲偷情时拴霍振庭的地方。
厉海上前几步,一脸玩味捏住眼罩边缘皮筋,拎起来问霍振庭:“这是你的?”
霍振庭下意识小步往后退,结结巴巴反驳:“还……还没……没黑天,不……不用睡觉。”
厉海扁扁嘴,随手把眼罩扔回去,他现在最好奇的其实是曹美莲,到底怎样一种心态会让一名少妇执着于逼迫丈夫陪她一起偷情呀?
无论她出于何种心态,都好变态呦!
霍振庭虽然傻,但明显是个有家教、懂礼仪的傻子;笑脸迎人、开口道谢,不贪好处、不占便宜。
厉海觉得霍振庭对曹美莲所做所为的感受应该相当羞耻,但他对曹美莲又没甚明确怨言。
曹美莲这边更古怪,她在床上虐待霍振庭的行为,明显出于某种复仇心理。
按理所她该在生活中方方面面都虐待霍振庭才合理,这个家里又没别人,饿一顿打一顿肯定没人管。
但曹美莲又好像把霍振庭照顾得很好,两只手滑嫩的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大小姐也不过如此。
厉海思及此处,又想去捏霍公子的绵花手心。
厉二少想到就去做,伸手拉住霍振庭:“你衣裳放在哪?先给你拿衣裳去。”
霍振庭笑嘻嘻点头,带厉海出卧房上三楼,三楼所有房门都大敞四开,所有房间里都又脏又乱,桌椅沙发横躺竖倒,很多灰尘。
包括霍振庭那间房,同样简陋得吓人。
房里没有床,只有张弹簧床垫和一条旧棉被;唯一一件正经家私,是霍振庭的衣柜。
霍振庭主动脱下厉海借给他的外套,随后从衣柜里翻出件款式差不多的黑色短款皮衣套自己身上。
好像献宝一样跟厉海挽手:“哥哥,我们现在去哪里呀?”
厉海伸手给可可爱爱的霍公子拨顺刘海:“当然去看电影喽。”
他越看这栋房,就越觉这件凶案扑所迷离。
不过人间富贵花厉二少,本着不为五斗米折腰的原则,想不通立马就放弃了。
何必跟个破案子死磕?有他哥在,他这辈子都当不上局长大人。那还折腾个屁?
厉探长捏着霍公子的绵花手心缓步下楼,路过曹美莲卧室的时候,刻意扭过头不往里面看,省得莫名其妙又被吊起好奇心。
谁知霍振庭这时忽然抽开手,好似脚底抹油一样转个身闪进那间双尸凶案发生的大卧房。
“庭庭!?”厉海下意识惊呼出声,跟着转身追进去时,霍振庭已经钻到曹美莲那张铁艺高床的床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