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白承醒时,已是日上三竿。
房中只有他一人,榻的另一边是凉的,若不是布满胸膛的红痕与身上真切的酸痛,白承还要以为昨夜的缠绵只是他一厢情愿的春梦。
白承忍着身体不适,去穿衣服时,却发现自己的衣服被扯烂了好几处,旁边整齐的摆着新衣,看那一片朴素的白,便知是秦轼的眼光。
白承穿好衣服,走向隔壁房间,秦轼仍是不在,又慌忙看向楼下,人们正在下面喝酒谈天,却不见秦轼身影。小二见白承出来,便赶紧跑上楼去,说道:“这位客官,跟您同行的那位让我在您醒后转告一声,他还有些急事便先走了,这山上风景好看,您可多留几日,他闲暇之时便来接您回家。”
白承又折回房中,翻找了一通,发现秦轼随身的物件果然都不见了,才确定秦轼是真的走了。
白承仿佛被抽干了浑身力气,瘫坐在椅上。
他其实早就能看得出来,秦轼不愿与他身体上有过多亲近,好几次他想抱一抱秦轼时,都被秦轼不着痕迹的躲开。
每次他下定决心要与秦轼谈谈他们的以后,秦轼总把话题岔开。
只是秦轼的温柔实在太让人沉溺,渐渐的便蒙住了他的眼睛。
白承本并不是一个荒yin的人,只是他太受不了秦轼给他的若即若离的感触,他太需要与秦轼再亲近的彻底一些,来让自己那颗患得患失的心安定下来。
可如今,秦轼走了。
他终于骗不了自己了。
只是白承却还是怀着一点渺茫的念想,想着秦轼也许是真的有什么急事,等他回去了,一切都会如常。
怀着这一点连他自己都说服不了的想法,白承收拾了东西便决定动身。
白承现在随便动一动便浑身酸痛,马是不能再骑了,只好让小二帮忙雇了架马车,便向城中赶去。
马车一路行得极慢,驾车的人似是有意耽搁,绕了不少远路,连向来不怎么认路的白承也觉察出不对来了。
白承二话不说,抽出腰间佩剑,便搭在了车夫颈上。
白承好歹也是白桀带大的,虽体弱贪玩了些,却也学了不少花架子,唬唬外行人绰绰有余。
他那剑抽的利索,车夫颈上立刻现出一道血痕。
那车夫看着剑都架在脖子上了,也没胆子再装傻,立刻求饶道:“这位小爷,是那个店小二让我绕路的,可不关我的事啊!”
“他是如何吩咐你的?”
“他说让我在路上多拖延一会儿,能拖多久拖多久,务必让您明日天亮之后再到城中。我也是拿钱办事的,您大人有大量,饶了小的吧。”
白承将剑抽了回去,道:“速速回城,再敢耽搁我定不饶你!”
那车夫千恩万谢的应着,片刻也不敢耽误地抽打着马鞭,往城中赶去。
白承坐在马车中思索着,那小二与他无冤无仇,照理说不应当暗里使这绊子,这车夫既是收钱办事,那小二多半也是如此。他此番同行之人唯有秦轼一人,那小二受何人指派,早已不言而喻。
白承疲惫的闭上眼。
一切变数竟只在一夜之间。
这一路车夫行的快,白承一颗心也随着马车颠簸起伏。
不知为何,他此时竟心悸得厉害。他清楚的知道,那种悸动并不是秦轼要离开他的慌张,仿佛在他不知不觉中,有什么事正在悄悄地失控。
步入王城中时,天已黑了下来,将军府门外却围满了行人,白承下了马车,挤进人群中,只见府门大开着,门前站满了官兵。
这时,人群中有人认出了他来,叫了一声:“这不是白桀那个没用的儿子吗?”
此言一出,人群突然安静了片刻,白承身周立刻空出了一片,人群再次喧嚷起来,白承听见他们在说自己的父亲,在说自己,可是耳边仿佛响着轰鸣声,什么都听不真切。
只有一个词,投过了耳边的雾,清晰的刺了进来。
逆臣。
他那个满心家国,只恨不能为国捐躯的父亲,竟被人冠上了逆臣的名号。
白承突然有些想笑,嘴角却怎么也牵不起来。他仿佛失去了知觉一般,看着眼前这些本该面目和善的百姓,皆摆出一副可憎的嘴脸。
直到被官兵拖走时,他才感到手臂上传来的痛楚。
白承便任由官兵拖着自己,想着运气好些,还能见到家人,问清此事缘由。
一定是哪里弄错了。
否则自己那个如战神下凡一般的父亲,怎会被叫作逆臣?
只是白承的运气向来不好,一直到他被关入牢中之时,也没遇到一个能解他心中疑惑的人。
白承便坐在角落,脑中不停地想些事情,却又没有什么明确的内容,只是杂乱无章的在他眼前闪过,使他头痛欲裂。
“阿承。”
直到这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秦轼!”
白承抬头看见秦轼那一刻,眼泪突然不可遏制的流了下来。
秦轼让狱卒打开了门,进去将白承拥入怀中:“阿承,我带你回家,我们这就回家。”
白承一言不发地靠在秦轼怀中,感受着秦轼怀抱的温度,心却冷了下来,安静的样子让秦轼莫名有些心慌。
秦轼只能愈发的拥紧白承,口中不断唤着“阿承”,仿佛怀中的人下一刻便会消失一般。
白承此刻已冷静了下来,一副乖巧的样子,说出的话却是冰冷的:“我家中的事,与你有关,对吗?”
秦轼身体一僵,未再答话。
秦轼沉默了下来,白承的心也跟着坠入谷底。
秦轼便看着白承眼中本有的些许希冀慢慢消弭,化作死水,最后,垂下了眸子,把所有的情绪掩藏起来。
半晌,秦轼才伸手捧起了白承的脸,白承看向他,眼中无悲无喜,秦轼指腹划过白承眼底:“你跟着我吧,我会好好对你的。”
白承又垂下了眸子,看着脚下漆黑的地砖,不做回应。
秦轼便当他是默许了,拉着他往外走,白承却一把将他推开,神色悲戚,声音也有些颤抖:“你若说此事与你无关,或许,我就信了……”
“可为何,如今的你,连这么一个谎也不愿敷衍给我?”
秦轼又一次避开了白承的质问,一手揽过白承的腰,只用他面对白承时一贯温柔的语调说道:“跟我回家。”
嘴上低声相劝着,手上动作却毫不迟疑,一把便将想要挣开他的白承揽了回来,秦轼这一发力牵扯到了白承身后难言的痛楚,不由得吸了口凉气,秦轼手下这才又轻缓了些,一把将白承抱入怀中,向外走去。
白承竟也不再反抗,一路安静的任由秦轼抱着,像一个精致却毫无生气的木偶。
白承被秦轼带回了王府,秦轼几乎时刻都盯着他,同食同寝,生怕他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来,可他政务实在繁忙,且这两日处理的都是白桀谋逆一事,不能让白承瞧见的,便只能派了侍从替自己盯着,时刻汇报动向。
白承的沉默一直维持到了第二日夜里,秦轼刚躺在他的身侧,他便睁开了眼,看着屋顶,缓缓开口,嗓音沙哑:“你真就没什么可说吗?”
秦轼握住了白承放在被中的手:“是我对不住你。”
白承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眼睫颤了颤:“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事已至此,任何的质问与道歉都是多余。
见秦轼不语,白承又道:“你总要告诉我,将军府上下的人,还有几日可活,我也好早日在泉下向父亲负荆请罪。”
秦轼侧过身拥住他:“我不会让你死的,你不会有事的。”
白承看向秦轼,眼神空洞:“你是想让我留在这世上,在灭族仇人的身下苟活?”
“秦轼,我不恨你,真的。只怪我太自作多情,以为仅凭自己这点姿容,便能让你另眼相待。”
秦轼难过的闭上了眼:“睡吧,阿承。”
白承偏头看向秦轼,眼含凄凉的笑了:“你若当真对我尚有一丝亏欠,便送我去见我的家人,是我拖累了他们,又怎能让我在这世上独活……”
白承话还未完,秦轼便俯身吻了上来,近乎粗暴的舔舐撕咬着,将白承残忍的话语都堵回口中,一滴晶莹的泪从白承眼角滑过,白承却是默默承受着,一直到白承快要窒息时,秦轼才放开了他,眼中有些阴翳。
“我可以带你去见你的家人一面,但我有个要求。”
白承大口喘息着,未做回应。
秦轼手指摩挲着白承渗出血丝的唇,俯视着白承被吻得失神的样子,继续自顾自道:“你日后必须留在我身边,好好活下去,我也定会好好待你。”
白承突然笑了,道:“好啊。想来我也斗不过你这时时算计的秦八王爷,我便留在你这王府,待你娶妻生子,日日在你们眼前晃悠,让你们不得安生。”
秦轼看着白承嘴角残忍的笑意,低声道:“我答应你,我不会娶妻纳妾。”
思索了下,又补了句:“我有你就够了。”
若这番话说得再早些该多好。
若秦轼从未亏欠于他该多好。
只是如今一切都已晚了,那不知愧疚与真情各占了几分的情意,白承也早已不再需要。
“我白承何德何能,让王爷为我断子绝孙。我只愿王爷信守承诺,给我与家人之间留些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