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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清明时节,细雨纷繁。

白承兀自坐在自己的坟前,看着朦胧在烟雨中的洛城。

这里是远离城镇的一座孤坟,五年来与白承为伴的,只有栖息在坟边杏树上的那只乌鸦精。那只乌鸦精通身漆黑,头顶却生了一根翠绿色的羽毛,看得见魂魄也会说人语,自言名叫绿鸦,只是不知为何,一直做着这孤魂野鬼的邻居。虽是聒噪了些,却也总算是白承这无边寂寞里唯一的慰藉。

据绿鸦说,其他人死了的七天之后,魂魄就会被黄泉的鬼差勾走。可这已经是白承身死的第五个年头,他的魂魄却还在此处,没有勾魂的鬼差,他也无法远离这一方埋了肉身的坟土。

他被束缚于此地,等待着无尽的生命终结,亦或是有人给他救赎。

绿鸦说,这是【业】。每个人的执念都是一种【业】,若业未得解,即使肉身腐烂,它也会牵扯住魂魄,等待着执念消散。

白承感受着舌根涌上的痛楚,却不知什么才算他的【业】。

绿鸦初到此处时,也曾问及白承身世名姓,白承只摇了摇头,绿鸦也不知他这摇头的意思,究竟是忘了,还是不愿说。

再后来,任凭绿鸦如何聒噪,白承也不发一言,只静静坐在坟前,日复一日看着眼前相同的景色,只偶尔点头摇头作为应答,大多数时候都沉静如雕塑。

“你……你不会是个哑巴吧?”

在相伴许久的某一天里,绿鸦终是意识到了这点。

那是绿鸦第一次看到白承眼中有了情绪,没有喜悦,却也不像是悲伤,只是沉甸甸的,仿佛有什么要从他眼中喷薄而出,最终却还是归于沉寂。

绿鸦被白承突然的反应吓得愣怔了,呆立在白承面前没了言语。

白承这才将空洞的目光落在绿鸦身上,绿鸦愣了半晌,才小心翼翼道:“白公子,你没事吧?”

绿鸦想了想,又补充道:“白公子,白承,你身后的墓碑上,写着你的名字呢。”

白承闭上了眼,没有回头去看。

上面的内容,没有谁比他更加清楚了。

罪臣白承之墓。

一笔一顿,颤颤巍巍的写在那简陋的木牌上,正是白承的字迹。

白承的肉身被禁/锢在碑下,魂魄被束缚在碑前,转瞬便是五年。

五年里,绿鸦每日都向他絮叨着洛城内发生的事,绿鸦的故事都是从街边熙熙攘攘的行人口中听来的,尽是些琐事,白承却也一直耐着性子听着,仿佛只有在这些故事里,他才能感受到一些人世的烟火气,清晰的知道自己仍在这世间。

这日清明,绿鸦正给白承说着近日洛城中新来的琴师,却突然止住了话头,偏头听了听,说了句“有人来了”,便扑闪着翅膀飞回了树上,漆黑到映不进任何事物的眼睛望向远方,发出一声凄厉的鸣叫。

白承也看着远方,细雨之中,一男子身着素衣,手里提了坛酒,冒雨而来。

白承攥紧了衣角,眼前那个挺拔的身影与他遥远记忆里的身影重合到一起。

“秦轼……”

白承的嘴唇颤抖着,却发不出声音。

秦轼跪在了白承的坟前,唤了声“阿承”,便也没了言语。

他不知他来祭奠的墓主人,此刻正坐在他的身前,被细密的雨丝打湿了眼眶。

秦轼揭开酒坛坛封,空气中立刻弥漫开一股清冽的酒香。秦轼饮下一大口酒,然后将剩余的酒悉数倒在了白承的坟前,白承的口中立刻涌上一股清凉。

只是白承并未品到酒香,他感受到的只有舌根处的伤口被刺激到的痛楚。

他的肉身早已腐烂,伤口却烙进了灵魂,血早已流尽,未能愈合,也未曾结痂。

秦轼拂去了碑上灰尘,“罪臣”二字让他的心狠狠地抽痛了一下。

秦轼的声音如白承记忆中的一般清润好听,却也带着时间也散不去的冷漠疏离,如同落在身上的雨水一般透着寒意:“阿承,先帝殁了。”

“如今天下已改朝换代,你等我几日,我便带你回家。”

秦轼顿了顿,终是说道:“你不是罪臣,你本不该被牵扯进来的,是我对不住你。但若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依然会那样做。”

白承注视着秦轼的眼睛,那双一贯冷漠的眼中涌起些许悲戚,却始终是坦然的。

秦轼说罢,便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去。

白承伸出手去,想抓住秦轼飘飞的衣袂,却只是握住一片虚无,看着那人重归繁华。

原来不管听了多少故事,他终究已不属于这尘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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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清明浮梦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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