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下雪了。
凌晨窗外马路上灯火通明,鹅绒似的雪花映照着惨白的灯光,折射出磨人的亮度。
灯光透过玻璃印入屋内,在天花板上洒下一片光影,连带着床上也铺满一层银华,笼罩在了被褥的鼓起上。
“下雪了吗?”
床上的人揉了揉惺忪睡眼,终是梦里难耐醒了过来。
右腿的关节处有些疼,他被冻得蜷起身子缩成一团,纵然已经加盖了两层被子,却还是冷的瑟瑟发抖。
他眨眨眼看向窗外,只听得到雪花落在窗台上噗噗嗖嗖的声响,瞧过去却是一片茫白,玻璃结了冰晶和水雾,什么也看不清楚。
果然一变天,天气稍微冷一些,右腿关节处就跟灌了风一样肿胀疼痛。
卓阳干脆起身捂住膝盖揉搓,眼睛一眨不眨盯着身旁的枕头,总在想韩止燃什么时候才来呀,要是来了,他就不怕冷了。
万籁俱静,窗外兀的传来了汽车引擎熄火的声音。
床上的男人听到声响,停止了手中的动作,定了定神后立马从床上爬下来,尽可能迈着最快的步伐往门口去。
他的腿脚不方便,早些年出过车祸落下了病根,所以到现在走路也一直是跛着脚。变天的时候右腿膝盖也会隐隐作痛,严重的时候甚至会肿胀起来。
为此卓阳问过韩止燃,自己这样会不会很难看,但是那个高大英俊的男人只是笑笑,用宽厚温热的手掌摩挲他的脸颊:“卓阳,你不需要有多好看,也不必在意其他地方的缺陷,你有一张我爱的脸,这就足够了。”
像是劝慰,又像是玩笑话。
卓阳曾以为韩止燃说这话只是为了安慰他,可是后来他看到韩止燃胸膛处怀表里的照片时,他才终于明白这句话中的深意:
“卓阳,赝品不需要有多好看。”
赝品不能以假乱真,必须有他的瑕疵才行。
不能完全像正品,但是又不能不像正品。
所幸卓阳只有样貌像韩止燃的心上人,其他倒是一点都不像,所以韩止燃才将他留在了身边,这一待就是六年。
大门被打开,来人毫不意外男人的迎接,自顾自脱了外套由眼前的小跛子接住。
“止燃,你喝酒了吗?”卓阳瞳孔一缩,不免皱了皱眉头,身体微微发抖。
来人一身浓烈的酒气,刚进门时身上也有许多积留的雪花。
他直接将衣服脱掉甩给卓阳,连雪都不曾抖一下,于是现在只剩一头乌发上粘了许多雪。
亮晶晶的,跟银月的光华一样。
眼前的人美得像是一副雪夜画,可是卓阳却没了刚刚期待韩止燃到来的兴致。
他跟了韩止燃六年,知道他只有在心情极度不好时才会喝这么多酒,也知道喝多不清醒的时候就是他最危险的时候。
于是小腿颤了颤,卓阳瑟瑟发抖,打算直接转身逃跑。
奈何他的腿脚不便,即使拼劲了全身力气往卧室冲,却还是在离门口只剩一步之遥的地方被韩止燃拦下。
韩止燃像是拎小鸡仔,搂着卓阳的腰将人打横抱起就扔在了沙发上。
卓阳甚至没有反应过来就觉得头脑昏厥,眼前天旋地转,回过神便发现自己被扔到了沙发上,睡衣已经被褪了半截,露出光洁白皙的大半个肩膀。
“卓阳,你为什么要跑,为什么要离开我。”醉酒的男人很是急切,将脸埋在卓阳的脖颈处,惩罚似的用牙齿啃`咬他的肩膀。
“我没有跑,我只是怕你受冷拿被子去,没有想过要离开。”肩膀处传来疼痛,卓阳知道躲不过,只能认命回抱韩止燃。在火热的胸膛相贴时,悄悄伸出手拂去韩止燃乌发间的雪花。
高大的男人口口声声皆是卓阳,一口一个我好想你,看似温柔沉溺,看似情深意切。
可是卓阳心里微微发苦,并没有想象当中那么感动。
因为他知道男人口口声声念叨的名字并不是他,而是韩止燃的心上人。那个男人的名字也叫卓阳,是韩止燃心中不可磨灭的存在。
事实上卓阳很羡慕那个人,也想过很多次那个人的形象。
他想那个人一定像太阳一样温暖吧,所以韩止燃才会对他念念不忘,将他的照片装进怀表里挂在胸膛,甚至在捡到自己以后为自己命名“卓阳”来纪念他。
身上的人莫名拧了眉头,动作又凶又狠,手臂上的青筋暴突,很明显的不高兴,似乎是在为卓阳逃跑以及叫他的名字而生气。
于是卓阳只能闭上了嘴巴,无奈苦笑拍了拍韩止燃的肩膀,仿佛在说:“你看,我就在这里,我不会逃开。”
不理智的韩止燃从来都像野兽。
卓阳被压的难受,痛的气血翻涌,可是他依然一声呼叫都没出,只能偶尔忍不住发出几声闷哼。
他知道自己的声音不像韩止燃的心上人。其他时候或许可以出声,只是这时出声韩止燃会更加不高兴,他只会遭受更多苦更多罪。
所以卓阳选择忍住痛,咬碎了一口银牙,硬生生把所有的痛苦咽到肚子里去。
想自己的爱人还是一如既往不喜欢他的声音,可是他又偏偏因为那些不像的地方而被留下。
倘若完全一样,他的爱人也会不高兴。
他曾偷偷看过怀表里的人的模样,偷偷学着他的穿着打扮,然而韩止燃看到他的瞬间眼睛就像野兽一样赤红,将他狠狠惩罚了一顿,并且告诉他别妄想取代那个人。
从那以后卓阳就什么都不敢了。
不敢太像,却又不敢不像。
也可悲的认识到自己原来是这样卑贱的替身,而他竟有过可以取代正主的念头。
外面的雪依然在下,窸窸窣窣落个不停。
卓阳抱着韩止燃的脑袋,将手指卡在他的黑发间,感受身上人的发丝在指尖打旋。
温柔又疏远,不能用力抓,否则会疼;可是不用力气,又总是抓不住。
每一次都从自己的指尖溜走,就好像韩止燃也从未将余温在他的指尖留存过。
“卓阳,我好想你,我真的好想你……”
日日夜夜,无时无刻不在想念。
“你也想我吗?”
不清醒的韩止燃是少见的,却也是最温柔最凶狠的。
身上的男人清醒时总是缄默而又不苟言笑,基本上不会外漏情绪,更不会像这样泪眼婆娑诉说爱意。
只有在喝醉了酒以后,在意识不清的间隙,他才会丝毫不遮掩自己的感情,丝毫不遮掩自己的情绪。
也只有这个时候他才会肆无忌惮哭喊卓阳的名字。
“止燃……”卓阳对上韩止燃深邃的眼眸,心里难受的像是有什么要裂开,鼻尖霎时有些酸涩,发出两声闷哼。
他不能开口,就一遍遍抚摸韩止燃的脊背安抚他,以此动作向他表示自己的想念,自己不会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