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闹!简直是胡闹!”
镇长气得只拍桌子,一脸横肉憋得通红:“张村长,不是我说你,村子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也不管管!”
“关我们村长什么事。”
说话的是村里的会计,姓李,二十出头的大学生村官,戴着一副眼镜子,长相斯文但血气方刚,直接把镇长的话顶了回去。
镇长着急上火,这下更是火冒三丈:“我跟村长说话,有你什么事!”
“怎么没我的事!”
李会计一把推开门房,楼下村委会的院子里,一群村民拿着锄头铁锹正在高声抗议。
“滚回去!快滚!”
“都他妈的什么玩意儿!滚!”
“赶紧给老子滚!谁稀罕你们城里人的臭钱!”
“乡下人就不是人啊!由得你们城里人这么欺负!要不要脸啊!”
“滚!赶紧滚!不滚就把你们的破铜烂铁全部砸了!”
李会计来村里半年多,除了日常事务,偶尔还帮村小的老师代课,跟村里的孩子们很亲,跟村里人也是一条心。听到自己的学生被欺负,差点没跟村里人一起拿着锄头去找剧组的人算账。
“镇长,你都听到了吧,是他们有错在先!是他们引起的公愤!你说句公道话,村里人忍到现在都没动手,已经够给他们面子了!”
“你瞧你说得这是什么话!”
镇长气得直挠头,村长拉住小李,顺手把门带上,面容依旧和蔼,语气却不容回绝:“镇长,闹到这个地步,我们都不愿意看到,但事已经发生了,村民们也表了态,只能请剧组回去了。”
屋里,项导、副导演和几个剧组管事的都在,此话一出,那几人脸色难看得不难再难看。
陈剧务急忙陪笑道:“别别别,村长,您可千万别说这种话,我们这合同都签了,预付款也打了,您这样……”
陈剧务的声音越来越小,只敢凑到村长耳边小声说:“可是违约啊。”
“违约?欺负谁呢!要违约也是你们违约!”
李会计不依不饶的拿出合同,翻开两页拍在桌面上:“你们张开眼睛自己看,合同上明确说了:拍摄期间,剧组不得影响村民的正常劳作、生活、出行等其他活动。你们倒好,桥说封就封,山道说拦就拦,村里几条青石路被你们压碎了不说,还直接从村民的地里碾过去!”
“不就几根草吗,至于这么大惊小怪……”
坐在角落里的尤浩初小声阴阳怪气,还没说完,耳边“嗖”得飞过去一个黑影,“啪”得砸在他身后的墙上。
他吓得一缩,回头发现是一只沾满了泥土的鞋子。
“操!你敢拿鞋子丢我!”
“老子丢的就是你!”
李会计一脚踩在地上,抬手去拖另一只鞋,被其他人连拉带拽的挡着。
“放开!你们放开!老子早就想骂你了!看你长得那副不男不女的样子!这么大的人欺负俩小孩,有本事你冲我来啊!看我不砸死你!”
“别,别别,哥,哥,别冲动!”
经纪人紧紧抱着李会计,拼命拦着他脱鞋子:“是我们不对,我们错了,错了。”
“错?你看他像知错的样子嘛!敢做不敢当,还要别人帮你道歉!信不信老子网上实名曝光你,扒了你那张人模狗样的皮!”
“别,别别,千万别!浩初,浩初!道歉!快道歉啊!”
屋内所有人都盯着尤浩初,迫于无奈之下,他也依旧昂着头,从牙缝中漏出一句“对不起”,然后坐回了角落里一声不肯。
“够了!”
项左被气得够呛,长吁一声,走到村长面前:“这事是我们有错在先,也是我们违约,违约金我们会如数赔给村子里,实在对不住了。”
“项导,别啊,您就这么回去了。”
项左挥手打断了镇长的话:“老哥,对不住了,本来我也是一番好意,没想到好心办了坏事。”
说完,他眼神如刀的瞪了尤浩初一眼,然后把副导演叫到一旁:“进度怎么样了?”
“拍摄进度不到预期的三成,但周围的景都取得差不多了,剩下的画面可以用后期特效补上。”
“也只能这样了。”
项左不解气的又瞪了尤浩初一眼:“要不是看着周瑾珩的份上,我才不会让他上我的戏,你看他那样子,哪里跟‘演员’两个字挨得上边。”
项左点了根烟,狠狠的抽了一口,副导演一直在旁边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吭一下。
项左注意到不对劲:“喂,你是不是还有事瞒着我?”
副导演不吭声,在项左的再三逼问下才小声说:“项导,机器坏了。摄影机,监控器,威亚,灯光……拍摄相关的所有机器都坏了。”
“全坏了?”
“……全坏了,”副导演低头,就差没找条地缝钻进去,“我们的人查不出机器损坏的原因,看上去都是好的,但就是用不了。”
“那之前拍的画面?”
“……全没了,诶,项导,项导?!”
项左差点一口气厥过去,扶着墙喘了老半天。
赔偿村里的违约金、耽误的工期、消耗的人力物力、丢失的画面这些都好说,但拍摄器材可是笔天大的损失,没准能让整个项目直接胎死腹中,还要赔个底朝天。
缓过来的项左,想一把掐死某个罪魁祸首的心都有了。
“项导,我们该怎么办啊?”
“怎么办?我怎么知道怎么办!”
项左大吼一声,也顾不上失态准备甩手离开,推门前忽然回头看了一眼。
“瑾珩呢?你们看见周总了没有?”
村委会里闹得沸沸扬扬,这时的周瑾珩脱下身上价格不菲的风衣和西装外套放在车上,穿着单薄的衬衫独自一人在村里转悠。
临近中午,阳光正好。
萦绕在山间的水雾消散,天空格外的澄清,微凉的风中带着隐隐的湿意和独特、清新的乡土气息。
流水潺潺,小桥人家。
一眼望去是漫山的桃花在自然鬼斧神工下,以天地为卷绘制的一副画卷。
即有如浪似海的豪放,也有精雕细琢的精致。
天蓝、绿水、花海。
明明是世间之景,又仿佛与世隔绝。
周瑾珩有些失了神,朝着那片花海的方向上了河堤。
走过灰石桥,看了眼遗弃在桥头边的废铁堆,沿着田埂一路往桃林的方向走去,却看见一位老人坐在田埂边抹眼泪,嘴里还念叨着什么。
“老人家,需要帮忙吗?”
老人看了眼周瑾珩,立刻激动的指着他的鼻子,一顿劈头盖脸的叽里呱啦。
周瑾珩听不懂老人的方言,从老人的神态语气、还有她身旁农田里被车胎碾过豆苗来判断——应该是在骂他。
“老人家,抱歉,我……”
“嘀嘀嘀!”
身后一阵急促的车笛声打断了周瑾珩。
他回过头,一辆电动小三轮直直的朝他冲了过来,眼看就要撞上,却恰到好处的停在了他面前。
“傻了?看见车也不知道躲!”
李成蹊停稳小三轮,正眼都不看周瑾珩一下,直接撞开他蹲在老人面前。
老人一把拉住他的手,指着周瑾珩又是一阵叽里呱啦。
周瑾珩见那人温润的笑着,握住老人指着他的手,安抚着她的情绪,又拿出手绢帮老人擦了擦眼泪,用方言说了几句什么,老人听后有些激动,一直拉着他不肯松手。
“没事,您坐着休息一会儿,我很快就好了。”
周瑾珩看着李成蹊起身,轻轻在老人背上拍了拍,转头看向他时,脸上的笑意瞬间烟消云散。
“回去吧,这时候一个人在村子里乱晃,容易挨揍。”
说罢,李成蹊无视站在原地的木头桩子,从后车斗里拎下来两个竹篮子,里面装着娇嫩鲜亮的豆苗,长势跟田里被压死的差不多。
李成蹊抄起锄头把死去的豆苗翻进土里,重新松土,接着把竹篮里的豆苗一颗颗种回地里。
面朝黄土背朝天,一排豆苗种下来,李成蹊直起腰松了口气,小臂一划抹去额前的薄汗。一旁的某人学着他的样子,挽起袖子,脚踩皮鞋,生疏又认真的种着豆苗。
李成蹊眯着眼睛,打量了那人一番,勾了下嘴角,由他去。
两个人一前一后,很快将被压死的豆苗种了回去,老人脸上也重新绽放出了笑容,拉着李成蹊又是帮他擦汗,又是摇手,期间还几次指了指周瑾珩。
周瑾珩把竹篮放回了车上,沉默着在旁边听着两人用方言交流,看着他将老人扶上了小三轮。
“你。”
周瑾珩指了指自己:“你在,叫我?”
“除了你,这里还有其他人吗?”
李成蹊面无表情的发动小三轮:“老人家让你去她家喝茶,上车。”
“不必了,”周瑾珩说,“替我谢谢老人家的好意。”
“随你。”
李成蹊调了个头,临走前,又停下了车:“接着。”
周瑾珩下意识伸手一接。
“戴上,至少村里人不会凑你。”
周瑾珩望着远去的小三轮,缓缓张开手。
沾满了泥土的手心里,静静的躺着一根红绳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