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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漆的大门被风吹动,吱呀呀地啸叫。

宇凰王朝的皇帝沐言欢,伏在金漆的檀木案上。阳光透过斑驳的窗棂,落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映在额上若隐若现的祥云印记上,眸子更如漆染。

门外宛若啼哭的脚步声戛然而止,沐言欢才抬起他长发散乱的脑袋。

门口立着的,正是与自己较量了一世的表兄、今日终得长驱直入宇凰京城的戎然王,沈惜年。

桀骜的目光一成未变,沐言欢正对上沈惜年泛紫的眼眸。

弯唇一笑,沐言欢一手撑着下巴,并未起身,

“三日前俘虏的郭将军,和七万宇凰军队,放了?”

沈惜年亦勾唇一笑,“孤什么时候骗过陛下?”

沐言欢略一皱眉,“宫内那些个宫女太监,也都走散了?”

“他们早就吓破了胆,哪能和陛下比,一个时辰前就干干净净了。”

伸了个懒腰,沐言欢这才起身打了个哈欠,“不用这么夸。托你的福,朕暴君的名号,不是早就宇凰内外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么?”

玄色绣龙的帝服拖在金砖上稍显沉重。沐言欢略带蹒跚,一步一步走下殿来,

“那,京城二十万百姓……”

“孤要先见竹儿。”沈惜年的脸上,终是怒意初现,“孤答应你的事都做到了。你放心,竹儿在信上说了。孤会留你一命。”

听到“竹儿”二字,沐言欢的身子情不自禁颤了下。

他缓缓抬头,恶狠狠低语,“戎然乃北疆蛮族,性情暴虐。朕要你保证他们不入京城。京城二十万百姓若一人有失,竹儿不会饶你!”

“当然。如今戎然三十万铁骑,远在城外三十里地待命。”沈惜年亦咄咄逼人,“竹儿呢?”

心底一宽,沐言欢突然仰头大笑。

一如十二年前,他还是个皇子时,和沈惜年一同纵马皇城内外、快意纵酒时一般无二。

当然,还有他们口中的“竹儿”,宇凰国师君竹。

君竹不会骑马,沐言欢早早练就一手将他拉上马,另一手将他揽在怀中的绝技。

一气呵成,一如他后来每日将君竹按在床榻之上、撕开床帏将其手腕绑在床头,百般凌虐的娴熟。

“哗啦”一声,沐言欢拉开身后惨白的帷幕。

带起一阵风,浸了血气的绣球花瓣吹散满地。一个身形颀长、浑身缟素的人影,正端坐其中。

瞪大双眼,泪珠在沈惜年冷漠的紫眸里来回打转。

“竹儿?竹儿?”

几步上前,沈惜年轻唤两声。

伸手撩起垂在君竹白皙如玉的面前的墨发。触碰他朝思夜想的脸颊的一瞬,沈惜年突然面如白纸。

他猛地转身,眼神似要将立在二人身后诡笑的沐言欢,带到地狱中去,

“他,死了?是你杀了他?!”

沐言欢一笑,“他怀着你的孩子,和朕翻云覆雨。杀了他,岂不太便宜他?”

沈惜年声音发颤,“他是受不住你的折磨,自尽了?!”

沐言欢不屑,“朕一寸寸拧断他的手脚,强灌了他堕胎药。他看着你俩的孽种在他肚子里活生生死掉,血流了满地,也没想过自裁。”

沈惜年几步上前,“哗啦”一声拔刀架在沐言欢颈上,“你……你还是人吗?!你明明知道他对你一片痴情。哪怕从三岁开始就放血救你,哪怕自个儿受尽委屈,也要护你一路登上帝位!”

沐言欢仰头大笑,“你让海内皆传,朕弑父杀母、好谀任佞、贪佞酒色。朕若一样不沾,岂不辜负你的一片苦心?”

他一动不动,继续娓娓,“朕剜了他的眼,拔了他的舌头。他痛得流了血泪,却只能拽着锁链鬼一般哑了嗓子哀嚎,连一个眼神都不能给朕……”

“簌”地一声,是刀尖在骨骼肌肉间的钝响。

沐言欢低头。沈惜年那把银月弯刀,正戳在自己肋间。

沐言欢仍呆呆立在那儿。

没有一丝痛觉。

仰头见沈惜年走到君竹身前,伸手似要抱他,沐言欢突然发疯一般狂吼,“别碰他!”

三步两步,跌跌撞撞推开沈惜年,力气大得惊人。

他将君竹一把搂在怀间。墨色的长发散开,这才露出君竹的脸颊。

脸色煞白,唇红如血。双目紧闭,也难掩其清冷却惊世的容颜。

死死盯着沈惜年,沐言欢咧嘴一笑,露出沾满鲜血的唇齿,

“朕……马上就要死了。朕要和竹儿单独呆一会儿。谁都不得打扰朕!”

殿门“吱呀”一声紧闭。殿内又变得安静诡秘。

一寸寸摸上君竹冰冷的脸颊,沐言欢的笑意更欣喜,泪水却一滴滴落上对方的脸颊。

爹爹沈云景尸骨无存时,他没有哭。被烨帝冤枉、被翊王陷害,在朝堂上当着百官的面被打到皮开肉绽,他没有哭。战场上身中十七箭,血肉模糊只剩一口气,他没有哭。

唯独此时,他拼了命嚎啕着,似是要一下流尽这一生积攒的眼泪,

“七万将士和二十万京城百姓的性命,都保住了。你最后让朕办的事,朕都做到了!

“唯有一件事,朕自作了主张……你让他留朕的命,朕却故意说那些话让他杀朕……他还是那么冲动,和十二年前比一点都没变……可笑不可笑?”

他伸手,从腕间扯下一段褪了色的红绳。上头的小铃铛锈迹斑斑,已发不出丝毫声响。

将君竹和自己的小指,用这红绳一圈圈缠在一起,沐言欢仔仔细细打了结,

“你从来都不会拒绝朕,朕最后求你一件事。过会儿上了奈何桥,你也不许解开这结……朕素来愚钝,生怕一旦解开,就再也寻不着你了。”

念念有词,沐言欢再也压抑不住胸口上涌的血气。

“噗”地一声,满口鲜血喷薄而出,溅满了垂在帝服之外的一块寄名锁,分明是个孩童物件。

昏黄的夕阳下依稀可见,锁片背面分明是一株梅花,伴着一捧斑竹。

他就这么一直抱着君竹不撒手,直到沈惜年再次开门之时,两个人成了冰冷的一团。

……

冷风伴了冷雨,从窗棂星星点点而入,落在沐言欢的脸上。他眉头微蹙,慢慢睁开眼。

眼前的场景似曾相识,陈设精致香艳,分明不是皇宫。

仰头一望,墙上是一幅秘戏图——两个男人赤条条抱在一起,正到激烈。

以他与君竹难以计数的亲热次数,早该不屑此景,可此刻还是本能地脸颊发烫——仿佛还是那个看到君竹脱衣沐浴,都会背身掩面的纯情少年。

脑海里昏昏沉沉的想法,在想到君竹的一刻,突然烟消云散。

浑身一凛,沐言欢猛地睁大眼眸。

自己,不是死了么?

君竹躺在自己怀里的冰冷温度,仿若还在手畔,可周围再无冲天的火光和呛人的血腥。墙角镂空壁龛上的香炉,散发着甜腻的气息,似是蔷薇拌了蜜糖。

努力想直起身子,沐言欢才发觉自己半卧在一张拔步床上。头顶是宛若云烟的粉色纱帐,身下是柔软的丝绒锦被,双手则被牢牢绑在了身后。

低头一瞧,自己的胸膛比起死前三十岁的身子单薄了一点,裹着墨青的绵绸里衣。

微微侧身,床边昏黄的铜镜倒映出少年高大的身影。稍显青涩,又莫名满是力气。

厢房外传来夸张的笑声。雕花的藤木门,旋即被人一脚踢开。

那股甜腻的香气猛地扑鼻而来。一个披了桃红薄衫的年轻男子,掩面踱步走到床前。

露出的一双勾人的媚眼,左眼角绘着一朵金边桃花。

目不转睛盯着沐言欢,年轻男子继续痴痴笑着,

“宁郡王殿下,比传闻中还生得俊朗。比起那些个肚皮比鼻尖还挺的官老爷,招人疼多了。”

“宁郡王”?

沐言欢终于坐实了心中猜想。

自己重生了,回到了十六岁。

此时他刚被封王三个月,被父皇沐凌轩派往东南沿海押运官盐赴京。

他刚到南海郡的首府渝州,就遇到一件大案。数位地方大员,与眼前这位“舌生香”的花魁琴焰“交往甚密”后,不出一月便死于非命。

或大白天突然翻过桥栏落水而亡,或一家数十口葬身火海,却没有丝毫逃生迹象。最夸张的一位,用衙门的狗头铡割了自己的脑袋。单手砍不断,还硬生生硌了好几下。鲜血喷溅到刑房之外好几丈远,头一个发现的刽子手都吓得晕厥了过去。

沐言欢突然心底一阵激动。

倒不是因为自己这副早该千刀万剐的皮囊死而复生。

而是因为此时,君竹还没有死。

自己如今被五花大绑在“舌生香”,便是君竹的计策——以他宁王殿下为饵接近琴焰,揪出数名地方官私吞赈灾款后被灭口的真相,再掌握翊王勾结折桃宫、祸乱地方的证据。而折桃宫,才是琴焰真正的身份,更在前世帮助沈惜年灭掉了宇凰。

野心很大,但只要是君竹的布局,便没有不成之理。

只可惜此时的沐言欢,武功只打得过山匪,轻易便被表兄沈惜年按在地上摩擦。脑子没有君竹提点,走路都会左脚拌右脚,更别说与百官周旋。

可惜就算做“饵”,他也难堪大任,三下五除二便被琴焰识破拙计,直接被“绑”上了床。

一双朱红的绣鞋,踏在了沐言欢的胸口。

仔细勾勒着肋骨的轮廓,又慢慢移到胸前揉搓。

“奴家还真喜欢,宁王殿下这副情窦初开的模样。与那些色眯眯盯着奴家不放的男人,真不一样。”

琴焰的声音柔柔地,颇为好听。

沐言欢却背后一阵发冷。

记忆中,当年自己沦为人质,还是护送自己的戎然世子沈惜年和君竹设计强调南海军道的兵,攻入“舌生香”救了自己。而君竹为自己挡下琴焰的暗器。本就身子羸弱的他,卧床一月,才勉强能随众人启程。

咬牙切齿瞪着这个前世差点伤了君竹性命的妖孽,沐言欢恨不能当即将他寝皮食肉。

“你想怎么样?”

他终于在重生后,第一次开了尊口。

少年的嗓音略带稚嫩,嘶哑低沉,却又比前世多了一份狠戾。

“奴家说得很清楚,拿‘莲花心音’,来换宁王殿下的命。”踏在沐言欢胸口的足尖顿了下,琴焰似乎有些惊诧,“放心,君公子和世子大人,不敢不来救你。毕竟,宁王殿下可是当今圣上独子。你若有三长两短,他们也要掉脑袋。”

“莲花心音”,是北疆姑兰国用邪术打造的发簪,传说可左右宇凰王朝的国运。如此重要的宝器,自是由历代宇凰帝王,亲自执掌。

此刻沐言欢最担心的,是君竹会和前世一般,为救自己身赴险境。

“恐怕你要失算了。”沐言欢笑了下,犀利灵动的眼眸闪过一丝不屑,“这么贵重的东西,就算父皇愿意拿来换我,京城远在千里之外,亦非一时半刻可到。”

谁料琴焰,也挑眉笑了一下,

“这不是奴家考虑的事。君公子是能献计,以五百兵马降服姑兰十万铁骑的绝世奇才,会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到?”

美艳的脸蛋突然放大数倍,琴焰凑近沐言欢,声音幽幽,“奴家打赌,他会不惜一切代价,救你。”

齿间咯咯作响,沐言欢被反绑在身后的手,几乎将指间抠出血来。

狗东西!这一世,我不会让你们动他一根头发!

他刚想开口,厢房外突然传来侍童恭恭敬敬的禀报,

“公子,门外有一位白衣公子,说带了您要的东西,来领人啦!”

刹那间,沐言欢的身子止不住地颤抖,只觉浑身每一个毛孔,都炸裂了开来。

这一世,他终于又能见到君竹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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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朕还没死,重生在了别人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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