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竟然打了自己?!
他竟然……为了沈惜年那个禽兽,打了自己?!
沐言欢一时愣住了。
君竹不会武功,力气并不大。但到底是个男人,这一掌的力道控制得恰到好处。
捂上左脸,沐言欢只觉些发麻,但分明没有痛觉,以至于怀疑君竹是不是练过。
前世,君竹总是温声细语,对自己百依百顺。
直到后来被灌了堕胎药,才“忍无可忍”,爆了生平第一次粗口。
然后,就被自己命人拔了舌头、敲了牙齿。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呆呆站在原地,沐言欢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倒不是因为自他出生,便是整个皇宫捧在掌心的宝贝。除了沐凌轩,无人敢与他高声言辞。
只因如今,君竹竟然为了“那个男人”动手。
更不用说自己方才“抱他个满怀”、“吻住不松嘴儿”的心思,此刻都丢到了九霄云外。
他这才回过神来。
此时不过元熙二十年。他与君竹还“相敬如宾”,是个拉拉小手都要脸红心跳的小菜鸡。
沐言欢主动松开了君竹扯住自己的左手。
他的声音仍带着沙哑,低沉中夹杂着心虚,还有一丝失魂落魄。
然而他还是扭头,决绝地往“舌生香”里头走,
“你先回军道府,那儿有王将军和朝廷亲兵,还有沈……惜哥哥,安全。我丢了很重要的东西,一定要寻回来!”
“站住!”
身后,君竹突然拔高了声音。
沐言欢旋即听到熟悉的叮咛作响。
扭头,只见那块前世从自己出生到气绝,都从未摘下的墨竹红梅寄名锁,正明晃晃挂在君竹的指尖。
错愕,杂了惊喜。
朝前一蹿,沐言欢急得像被火烧了屁股,“怎么会在你这里——给我!”
君竹一扬手,沐言欢狠狠摔了个屁股蹲。
一眼不看他,君竹拎着手中的锁片,借着日光来回端详上头的点点银光,
“从今日起,就归我保管了。”
“为什么?!它又怎么会在你这儿?!”
“你以为,我和惜年怎么会答应那兔儿爷的邀约?”君竹淡淡道,“若不是他们送了这个来——”
揉着摔得生疼的屁股,沐言欢盯着君竹清丽平静的侧脸,突然一阵感动。
他也知道,这玩意对自己重若性命。
所以他明明不会武功,明明可以直接调军道府的驻军围剿,却还是选择只身赴险。
所以……
此刻他的心里,还是有自己的。
自己还有机会……弥补前世的过失。
君竹这才抬眸,若有似无地扫了一眼沐言欢,
伸手将寄名锁收进月白的长袖,“回去,还要拿它面圣。这就是你办事不利的铁证。”
“啊?!”
没成想前世对自己百般呵护的君竹,这一世竟时刻想着与父皇打小报告,还真是个大忠臣!
嘴巴张了老大没合上,沐言欢就这样一路随了君竹回到军道府。
军道府是皇宫拨款修建。在掌管兵部的沈云景的厉行节俭下,只有一间三进三出的院落。
前世,宇凰在沐言欢手上达到五百年间鼎盛。所有军道府都是帝王耳目,是当地的小朝廷,奢靡宛若皇宫。
为此,君竹曾与自己起过争执,被梃杖二十。
他的理由是,藩镇割据,尾大不掉,养虎为患。
后来,沈惜年果然联络几名早有野心的地方军道,掀起泼天波澜,将自己掀下皇位来。
沐言欢突然恍然大悟,自己为何怎么看那王将军都不顺眼。
他就是后来被沈惜年收买的军道之一。
胡思乱想间,二人已进了沈惜年的厢房。
一名少女,正坐在榻前给沈惜年喂药。
她的打扮和中原的女孩子略有不同。虽也是蝶袖水榭长裙,足上却穿了马靴。头发和沈惜年一样微微发红,系了两股发辫在身前,颈上系了一串绿松石的项链。
她是沈惜年十二岁时,从戎然来照顾他的侍女兰娜。
一个未成年的世子,带着个少女时刻陪侍身侧,却鲜有人诟病,只因兰娜天真无邪,满是戎然人特有的爽朗直率。宇凰皇宫内外无人不喜欢她,信服她。
可惜前世,她还是为了沈惜年……
杂七杂八想着,沐言欢突然看到君竹走到床前,从兰娜手中接过药碗,
“这是我开的方子,每一口只能吃半勺,量不易把握,还是我来吧。”
君竹一口口将黑红的汤药喂进沈惜年口中。
动作轻柔,无微不至,
“你不喜欢甜味,我故意去了一味百合,这样好得更快些。不知你可还习惯?”
“我又不是欢儿那小子,喝茶不加冰糖都要吐出去。”沈惜年抵住君竹伸过来的手腕,“你刚累着。身子本就不好,先歇歇罢。”
眼看沈惜年的眼神,将要在君竹脸上烫出个窟窿,沐言欢下意识喊出声来,
“对对对!歇着!!!”
他两步上前,从君竹掌中夺过药碗,狠狠往沈惜年嘴里塞了满满一大勺,
“在宫里除了爹爹,连父皇都三句不离‘欢儿没用’。今儿个,就让欢儿好好照顾惜哥哥!!!”
猝不及防,沈惜年一口呛住。
“咳咳”不停咳着,口中的汤药吐了一锦被。
兰娜赶紧上前,“郡王殿下身份尊贵。这种事,还是奴婢来吧。”
瞥一眼这小妮子,沐言欢突然语气沉静,不动声色,
“本王与世子,还有国师有要事相商,你先出去。”
阖上最后一扇窗,房内的光线顷刻昏暗下来。
沐言欢扭头,只见君竹正轻轻拍着沈惜年的脊背顺气,“怎么这么不小心?还是药太苦了?”
憋得满脸通红,沈惜年抬眸瞥了沐言欢一眼,仍“咳咳”咳着,连话都说不出来。
“你看看你,伤口都裂开了。快把衣服脱下来,我看看。”
眼见君竹伸手去解沈惜年的衣带,沐言欢欲言又止。
此刻,他有一种直觉。
此时此地,暗处有一双刻毒的眼,正时刻盯着自己。
想看着自己与君竹再生嫌隙,重蹈前世含恨而终、国破身死的覆辙!
如果这个人是沈惜年,自己绝不会再上当!
看着君竹给沈惜年解开衣襟,露出健硕的身材,一圈圈解下染血的白布。
伤口还在汨汨冒血,可见伤得不轻。
君竹的医术受他爹爹君浅亲传。他入宫后,又饱读医书,时常去太医院请教,寻常大夫都不及他一二。
果然,他换了草药和干净的白布,亲自系好,沈惜年的脸色,又恢复如初。
“接下来,你们打算怎么办?”忍住满腹醋意,沐言欢努力和前世一般,质问间满是天真。
“你还好意思问?!要不是你这个窝囊废,梅影的计划,怎么会失败?!”没好气白了沐言欢一眼,沈惜年淡紫的眸子闪过一丝嘲讽,“本可留着琴焰细细审问,谁叫你把他往死里虐了?!”
“世子大人还真是‘怜香惜玉’。”骑着椅子坐在二人半步之外,沐言欢一吐舌。那双与沈云景如出一辙的灵动眼眸,满是委屈,“那还不是见他想欺负梅影,本王太生气了!”
“你被他五花大绑捏在掌心的时候,怎么蔫得像菜叶?”沈惜年的鄙夷丝毫不减,“拿笼中鸟逞威风,算什么英雄?!”
“你武功高,你比我有本事多了。既然知道我是‘窝囊废’,你就自己来嘛!”
“若不是梅影求我……就该让那半男不女的妖孽,直接割了你那里呈京面圣!”
眼见二人势同水火,又吵吵起来,君竹突然开口,“这事,不怪欢儿。”
白了一眼沈惜年,沐言欢英气的眉宇间满是胜利的洋洋得意,“哼!!!”
“琴焰,不过是折桃宫明面上的棋子。达到笼络官员贪污银两的目的,红绫便会断臂求生,弃之如敝履。”君竹淡淡道,“而他亦不会轻易开口。就算欢儿不杀他,他亦会随时自裁。”
沐言欢突然心生一丝悲悯。
原来从头到尾,琴焰比前世的君竹还要凄惨。
“我已开了方子命军医救治,暂时保住了他的性命。”君竹继续淡淡道。
“嗯?!”
此时房中,沐言欢和沈惜年,都睁大了眼眸齐刷刷盯着君竹。
好家伙,脸毁成那样,身上又中了十数刀。就算君竹妙手回春让他保命,也是活活受罪吧?!
“人终究是人。就算再铁石心肠、忠心耿耿,总有弱点让人拿捏。”抖抖还未来得及换下、沾满琴焰血迹的衣摆,君竹一甩袖站起身来,“他会努力活着,还会将所知渝州官员贪墨之事,毫无保留尽数告知。到时候陛下只会夸咱,不会再骂郡王殿下‘窝囊废’了。”
感激地看了一眼君竹,沐言欢差点扑上去抱他个满怀。
果然,他还是和前世一般,时刻为自己着想,为自己铺好了一切。
尽管如此,他还是小心翼翼问道,“你是怎么——”
“我说过,人总有弱点。总有比自己的命,更重要的东西。”从头上摘下“莲花心音”仔细端详,君竹的声音,似风而来,“因为他,有身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