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森只好赶去医院,仲尹夏已经转入普通病房。
他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因为麻药还未完全消退,半眯着眼睛,看人时有些迷茫。
但文森开口跟他说话时,仲尹夏瞳孔有了亮光,问道:“商……商先生来了?”
文森于心不忍,在心里反复琢磨着说辞:“夫人,商总没在H国,不能及时过来。”
仲尹夏眼睛里的光刹那间熄灭,有些失落的“哦”了一声。
文森看他还很虚弱,不敢多打扰他休息,退出病房。
期间,长姐和西宝过来,仲尹夏已经睡了过去,两个人决定等他醒来。
长姐看到文森,脸色拉了下来,走到他身边,张口就问:“商樊呢?”
“在国外。”
“哼。”长姐冷笑一声,“尹夏每次有事,他就不见人影,真有那么忙?”
“是的。”文森在心里长叹出一口气。
长姐气的够呛,踩着高跟鞋故意“噔噔噔”的从他身边绕过。
去年的这个时候,仲尹夏跟西宝去爬山,不料遭遇了泥石流,仲尹夏带着西宝徒步走了三个多小时,才遇到山下的救援队,人是没事,只是淋了场大雨,发了好几天的高烧,商樊也跟现在一样,怎么都联系不上。
长姐心里有火,待商樊回来后,闹到他办公室,商樊当时连个解释都不给,直接把人给轰了出去。
那也是仲尹夏第一次跟商樊置气,他觉得商樊不尊重他的家人,抱着小团子回了娘家。
商樊没办法,最后找长姐道了谦,又带着西宝哄了仲尹夏好几天,才消了他的火气和委屈。
商樊对那几天联系不上他的原因解释为,当时参加了H国的一个商行工会,因为涉及的内容比较敏感,全程实施封闭监管,不允许私自携带任何电子设备。
长姐起初不相信,让高峰暗里打听,查出确有这事,因此作罢。
但实际上,商樊第二天就退出会议,赶往了三星镇,那天也是7月22日,安凛忌日的前一天。
因为仲尹夏第一次跟他闹了脾气,商樊待在七星镇的那几天,不再关掉手机和电脑,把自己和外界完全割裂开,并嘱咐文森和宋叔,没有要紧的事不要打扰他。
文森心里清楚,他只是给仲尹夏开了一扇特殊的窗口,这也是他昨天决定给商樊打电话的主要原因。
仲尹夏的恢复情况还不错,第二天中午时,已经可以下床小幅度的活动。
文森一直守着仲尹夏,他心里隐约觉察到,即使商樊不回来,也在时刻关心着仲尹夏的情况。
但其实,商樊只在他去医院后发过一次信息,询问仲尹夏有没有醒来,之后再无半句吩咐。
仲尹夏时不时的看一眼文森,似乎有什么话要说。
文森主动上前询问:“夫人,您有什么吩咐?”
仲尹夏可能想到了上一次联系不上商樊的时候,语气里带着不确定:“商先生可以接电话吗?”
文森刚想摇头,对视上仲尹夏期盼的目光后,心中动容,竟鬼使神差的改为点了点头。
仲尹夏惊喜:“真的?”
现在后悔已经晚了,文森有苦难言。
商樊去七星镇带的是另一个手机,只存了文森的号码,也只接他的。
文森骑虎难下,在仲尹夏的注视下,拨通了商樊的私人号码,心里预想着自己的下场是被炒鱿鱼还是被直接扔大海里喂鲨鱼。
电话这时接通了,文森赶忙屏住呼吸,双手微抖,把手机递给了仲尹夏。
“喂。”商樊很不耐烦。
“喂……”仲尹夏声音哑的厉害,他从昨天到现在水都没喝过一口。
商樊那边顿了一下:“尹夏?”
“嗯。”仲尹夏小声的应道,不知怎么的,他心里突然很委屈。
“伤的很重?”
“还好。”
商樊声音轻柔了下去:“疼吗?”
仲尹夏眼圈红了,心里的委屈越涌越多,压的他快要喘不过气来,有点哽咽:“嗯……”
明明昨天被绑匪一枪打穿肩膀,他都没有喊过一句疼,听到商樊这么问,反倒疼的受不了了。
商樊那边又是一阵沉默,半晌哄道:“宝贝乖,我马上回去看你。”
仲尹夏点了点头,半天才意识到商樊看不到,又是“嗯”了一声。
商樊嘱咐他乖乖听医生的话,不要经常下床走动,然后让他把手机给了文森。
仲尹夏不知道商樊跟文森说了什么,文森一直点头,一分钟不到,电话便挂断了。
仲尹夏伤口又开始疼了,不想再说话,眼眶酸涩,乏的厉害,文森安抚他,让他好好休息。
仲尹夏心里莫名的委屈和压抑,不知道文森的哪一句劝慰话语搭住了他的筋,心里的郁懑找到了宣泄口,缓慢而安静的爆发了出来。
他默默的抬手捂住脸颊,眼泪无声的落了出来。
文森噤若寒蝉,站在他床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漫长的寂静后,仲尹夏别过脑袋,背对着文森,轻声说:“抱歉,你先走吧。”
文森木讷的点头:“好,夫人,那您好好休息,那什么,商总说他今天晚上就回来。”
商樊嘱咐他照顾好仲尹夏,说自己晚上就能到家。文森只是听一听,打心底里觉得商樊是决计不可能回来的。
仲尹夏没有再吱声,文森只好先行离开。
他走出病房,伸手带上门的时候,里面传来仲尹夏很哑很幽远的声音:“文森……”
“嗯?”
“他是不是没有以前在乎我了?”
文森身子一僵,半天没想好怎么回他。
“哦,伤口可能真的很疼,我疼糊涂了。”仲尹夏轻微嗤笑,“你走吧。”
文森小心翼翼的关上了门。
月光从玻璃窗棂上跃出,静谧的洒在仲尹夏的脸颊上,他微闭双眼,如坠万倾湖海,漂泊无依,每一次着岸,都被惊涛骇浪再次驳回,身子虚浮而失重,很快就要溺死在大海深处。
仲尹夏艰难的呼吸着,伸出手想要拉住点什么,一块浮木,一颗救命稻草,随便什么都行。
寒冷和潮湿紧密的包裹住他,可怖的窒息感使他无力呼救。
他什么都没抓到,最终选择放手,这时,手指突然没入温暖的掌心。
“尹夏……”
仲尹夏觉得这声音很熟悉,想睁开眼睛。
“怎么哭了?”
那人一把将他抱入怀中,安抚:“好了好了,乖宝,尹夏,哥回来了。”
这一次,他终于听清是谁在说话了,猛的推开他,却把自己疼出一身冷汗,意识倒是清醒了过来。
“怎么了?”商樊轻皱眉头,不知道仲尹夏为什么推开他。
仲尹夏恢复了一会神志,看着眼前的高大男人,以为自己还在做梦:“商……商先生?”
“嗯,是我。”商樊伸出手,够到他的嘴唇,抚了抚,“做噩梦了吗?”
仲尹夏深深呼出一口气,点头,继而扑进他的怀里,声音听着可怜巴巴的:“梦到我漂浮在大海上,被浪打沉了。”
“少胡思乱想,就不会做噩梦了。”商樊教训他。
仲尹夏想起什么,抬头问:“您怎么突然回来了?”
商樊呵笑:“不是跟你说了我要回来。”
仲尹夏“啊”了一声:“我以为你在哄我呢。”
不过仔细想来,商樊从来说一不二,不许空头支票,但凡给了诺,肯定会兑现。
商樊看着仲尹夏的嘴唇干到起皮了,起身倒了一杯白开水,取出棉签沾了点,给他润唇。
仲尹夏前一刻的阴霾清扫而空,窝在他怀里,嚷着还要喝水。
商樊又喂了点,顺便查看了一下他的伤势,肩膀的绷带浸了血,他眉峰挑的更高了,按住仲尹夏,让他别动,转身去找值班医生。
七个小时前,商樊挂过仲尹夏的电话,当即下楼退了房,十点多开始从七星镇出发,开了差不多一夜的车,终于抵达A市,然后马不停蹄的赶往医院。
他原本没打算这么快回来的,最起码待满三天,其实,也就差最后一天了,可从电话里听到仲尹夏的那句“疼”字时,他百爪挠心,一刻也等不急了,只想赶紧回到他身边。
文森的一句仲尹夏受伤了只流于表面,商樊听着不疼不痒,可仲尹夏打来的那通电话,说出的每一个字却直击他的心口,让他切身体会到了小家伙的隐忍和难受,于是,他再也无法忽视仲尹夏的无声诉求,着急慌慌的赶了回来。
医生给仲尹夏重新处理了伤口,扎好绷带,又嘱咐了几句才离开。
商樊数落仲尹夏,看他委屈,无奈摇头,把人搂在了怀里。
仲尹夏觉得人的身体健康程度直接影响心情好坏,他先前的脆弱和失落估计也是因为受了伤才牵引出来的。
商樊还是很在乎他的,他抱着他时,在他额头上落下的吻作证。
大概受了心情影响,仲尹夏早晨醒来时,觉得伤口一点也不疼了。
商樊在卫生间洗漱,离开几天,公司里堆积了一大堆事务,他要过去一趟。
“我给文森打了电话,他等会过来,你不许胡闹,乖乖等我。”
仲尹老老实实的点头:“嗯!”
商樊笑了笑,刚刮好了胡子,走到他身边,矮下头,摸了摸下巴,问:“刮干净了吗?”
仲尹夏仰起脑袋瓜,左脸颊蹭了蹭他的下巴,不大确定,又用右脸颊蹭了蹭,回答:“没有,好扎人。”
商樊掐住他的脸蛋:“故意留的。”
仲尹夏登时红了脸,不理他了。
商樊对着卫生间的镜子打好领带,电话便响了起来,他一边接起一边离开病房。
电梯门刚好打开,商樊让路,等着里面的人出来。
几秒钟后,一个诧异的声音响起:“商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