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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帝登基第一次朝会,百官严阵以待。

皇帝还没到,偶尔有官员凑在一块说话。

户部尚书林津南眼底挂着浓重的黑眼圈,对同样一脸菜色的工部尚书道:“楚兄也没休息好吗?”

楚尚书眼睛生的细,这会儿微微眯着,完全看不见眼珠子,他说:“是啊,我都失眠好几天了。”

两人对视一眼,双双看向高台上空荡荡的龙椅,心照不宣地叹口气。

直到现在他们才不得不接受现实,先帝钦定的继承人居然是九皇子。

九皇子季绫,盛京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上至皇亲贵胄,下至贩夫走卒,他的“光辉事迹”可真是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皇家纨绔,恶贯满盈,十岁时为了一只蛐蛐冻死二十几个奴才,十三岁那年把太傅视若珍宝的字画用来铺桌直接给人气的口吐鲜血,十五岁随先帝下江南放火烧了一家灰尘沾了他鞋面的酒楼,罪行罄竹难书,说一句天怒人怨也不为过。

所有人都默认,季绫是先帝子嗣中最不成器的一个,要不是季绫会投胎,早不知道死多少回了。

不说别的,在场官员就有不少和九皇子有过节,多年前一场宫宴,不足十岁的孩子在宫里打了场惊天动地的架,许多官员的子女被扔进池塘自生自灭,差点惹的三朝老臣撞柱自戕。

综上所述,此子喜怒无常,极爱惹是生非,抛开身份完全就是个泼皮无赖,别说继承大统,能安安分分做个闲散王爷就烧高香了。

可先帝偏偏选了他。

是生怕这季家的江山太安稳了吗?

要说众人心中没有疑虑是不可能的,一时间盛京暗流涌动,众人心思各异,倒是堪堪维持住了表面平静。

不少大臣忧心忡忡,今天新帝第一次朝会,可别闹什么幺蛾子才好。

“陛下驾到。”

太监尖细的声音在太和殿响起,众人眼观鼻鼻观心,列队站定。

季绫穿戴整齐,施施然走上高座,来的路上他的万能太监徐正德已经给他紧急恶补了一番朝会流程。

“陛下,您要是嫌累,就坐着听就行,若是有人询问您,您就说‘此事容后再议’。”

徐正德愁肠寸断,真情演绎了一番什么叫皇帝不急太监急,安排的明明白白的不说,临了还嘱咐:

“今儿第一天上朝,不会有太多朝事要议的,您暂且忍忍。”

季绫看着他一脸不放心的样子,突然有点好奇昨晚“季绫”寥寥带过的,“年少顽劣,品行不端”是什么样子。

他只说自己被宠坏了,可具体怎么个坏法也没说,看周围人的样子,大概率是相当糟糕的经历。

龙椅很凉很硬,也不知出于什么地方习俗,别说垫子,连块隔温的布都没有,就一整个纯金打造的椅子,差点把季绫晃瞎。

眼下已是深秋,连绵半月的阴雨过后,气温跌的厉害,季绫坐了还没五分钟,就觉得自己屁股都麻了。

皇帝都是什么奇怪的抖M物种。

如徐正德所言,大臣们只提了点无关痛痒的事,季绫随口就应付过去了。

而在别人眼中,帝王高高在上,俯瞰全场,却寡言少语,许是和想象中差距太大,季绫岿然不动的姿态落在有心人眼里,莫名就带点高深莫测的味道。

花开一院,各有计较。

眼看无人动作,季绫暗出了一口气,眼神示意徐正德。

徐正德清清嗓子,正要喊“无事退朝”。

忽然有人站出来。

林清文取了个文绉绉的名字,人却长的五大三粗,目测起码一米九,肌肉虬实,是幅标准的武将模样。

他行礼,沉声道:“臣有事启奏。”

季绫:……行吧还不能下班。

“爱卿请讲。”

林清文:“如今陛下已然登基,不知是否要传召岩瑭岩述二位将军回京?”

话音一落,大殿气氛瞬间死寂。

有人倒吸一口凉气,更有无数人咬牙切齿。

这个林清文,忒不识时务了,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想死也别拉上他们。

朝堂上本来因为季绫的好说话而缓和不少的气氛一下子紧绷起来,离林清文最近的兵部尚书嘴角一抽,不着痕迹地离远了点。

等会儿可别溅他一身血。

众人的表情比刚进来时还沉重,悲凉的哪像是上朝,上坟还差不多。

朝堂上波涛汹涌,气氛凝滞,季绫注意到了,可他压根儿不知道哪门子将军,只好又把万能金句搬出来。

“此事容后再议。”

寂静。

没了?

一干朝臣不可置信地抬头,见季绫确实没有要开口的意思,不仅如此,连表情都丝毫未变,均是一脸震惊。

原先只觉得这九皇子是个不成器的,满心都是大厦将倾社稷危矣,没想到新帝城府居然如此之深!

连在众人面前明晃晃戳他痛脚都能这么不动声色,还能四两拨千斤地挡回去。

季绫不知道底下的大臣们心里掀起了怎样的惊涛骇浪,他见那个武将还想说话,一个头两个大,连忙示意徐正德。

徐正德收到信号,上前一步。

“退朝。”

皇帝一走,朝堂泾渭分明的局面登时乱了,起码有一半的人围在林清文身边。

“林大人啊,你莽撞了。”

“是啊,就算你心急,也不瞧瞧今天是什么日子。”

“幸亏陛下没有追究。”说这话的人是御史,绕是这样胆大直言的官员也为林清文捏了把冷汗。

林清文由他们围着,一言不发,等人群渐渐散了,只留下他和一个年轻人。

林清文握了握拳:“陛下没有驳回。”

曹睿知道他的意思,想说点什么,但又最终放弃,拍拍他的肩:“往好处想,或许那位是真愿意让阿述回来呢。”

而不是打着什么别的算盘。

林清文一扯嘴角,语气很凉:“但愿吧。”语毕拂袖离去。

曹睿叹口气,看着高座上空荡荡的龙椅,目光复杂难辨。

季绫懒懒地躺在美人榻上,吃着宫女剥好的葡萄。

难怪古代人为了皇位争得你死我活,不得不说,对有心躺平的人来说,实在是难以抗拒的诱惑。

上辈子年纪轻轻过劳死,现在季绫是真不想管劳什子闲事,他算是想通了,当条咸鱼也挺好的。

外面气温低,屋子里却暖烘烘的,季绫窝了一会儿困了,立马就有人撤走桌子准备毯子。

换个视角看世界,季绫感叹:这才是人生啊。

不过他的午觉到底没睡成,刚躺下,门外就传来一阵喧闹。

“让我进去,你敢拦我?”

萧承珏横眉怒对,对拦住他的徐正德冷声道。

徐正德陪着笑:“世子爷,不是奴才不让您进去,实在是陛下刚睡下,不好打扰。”

“刚睡下就说明还没睡着,不进去就让季绫给我出来!”

徐正德大惊失色:“世子爷慎言,怎可直呼陛下名讳。”

萧承珏不屑,正想说小时候我还给他把过尿呢,叫名字又怎么了?

季绫慢吞吞地出来,萧承珏像只怒气冲冲的刺猬,一见他就要上前去撸他衣襟。

徐正德拼了老命拦下来,季绫整整衣服,脑袋一歪:“有事?”

萧承珏:“你到底什么时候把阿岚放回来?”

阿蓝?

他以前养过一只布偶也叫阿蓝。

季绫出神出的不合时宜,被忽略的刺猬火冒三丈。

“季绫!你骂也骂了,罚也罚了,气也该出了吧?你那么讨人嫌,只有阿岚会好心好意给你送烧饼,结果你倒好,一言不合就把他送去那种鬼地方。”

萧承珏浑身颤抖,眼尾都红了,不知是气的还是别的什么。

“你真是没有心,只有阿岚那个傻的才会天天想着你,真该让他看看你这幅狼心狗肺的样子。”

季绫仿佛慢半拍,视线落到萧承珏脸上。

男孩子生的阳光,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因为怒气微微泛红,看得出来经常锻炼。

让肤色过于白皙以至于削弱了男子汉味儿的季绫有点羡慕。

“此事容后再议。”

萧承珏顿时炸了,吵的季绫耳朵嗡嗡作响,他赶紧给徐正德使了个眼色。

徐正德只好无视炮火顶上去,前呼后拥半劝半拉地把萧承珏弄走了。

“季绫,咱们没完……”

季绫站在原地,深深叹了口气。

容后再议也不是永远管用的。

咸鱼需要一本人物关系图有木有。

别人穿越都是各种金手指,再不济也有原身的记忆加持,结果“季绫”唯一一次回魂就是为了把家族企业托付给他,搞的他还得琢磨要不要装个失忆啥的。

……算了,太傻了。

相安无事过了几天,经过季绫的旁敲侧击翻书掘典,总算理出一个大致的头绪。

已知条件:夏国,一个生产力水平和宋朝差不多的架空朝代。

人物:季绫,先帝九子,现任皇帝。

徐正德,总管大太监。

萧承珏,益王府世子,季绫的堂兄。

先帝子嗣不少,他还有兄弟姐妹若干,不过一向不怎么聚在一起,暂且略过。

至于那天萧承珏提到的阿岚,季绫了解到,此阿岚非彼阿蓝,是先帝的养子,赐皇家姓,名季岚,比季绫小两岁,是先帝最小的儿子。

李太后,不出意料地并非他的生母,是先帝刚封了三个月的皇后。

而他的生母,季绫摩挲着下巴,他的生母颇有点神秘,打听这么久居然都没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除此之外都是一些官场上的人,除了他的生母,还有两个人让他很好奇。

林清文口中的岩家将军。

如果说众人对他的生母是隐晦的避而不谈,那对这两位将军则是明面上的畏之如虎,每次他提起都如临大敌。

这两人常年镇守西北门户,登基大典除了他二人,就只有两位身体不好的亲王没有到场。

季绫好奇,却也不着急,反正总有一天会知道的。

与之相比,他倒是有点烦另一件事儿。

“皇帝还没用午膳呐。”

人未到,声先至,这矫揉造作的声音听的季绫脑仁儿疼,连胃口都去了一半。

李雪玲一身紫色长袍,她好像极爱这些浓墨重彩的颜色,整个人跟掉进染缸里的鹦鹉似的。

嘚吧嘚嘚吧嘚只会念叨一件事。

“你表哥的职位考虑如何了?今天可不许再拿旁的理由搪塞哀家。”

季绫的耳朵饱受折磨,这千回百转的调调听的他十二指肠都拧起来了。

吃饭也堵睡觉也堵,这么殷勤,不知道的还以为在给她亲儿子走后门呢。

“朕考虑好了,就封常涛为权六曹侍郎。”

李雪玲一愣:“从四品?”

季绫:“母妃有异议?”

李雪玲瞪大眼:“哀家不是让你给涛儿挑个三品以上的官职吗?”

季绫瞥了她一眼。

算盘打的挺响。

就常涛那个酒囊饭袋,给他从四品都觉得辱没了手底下那些走科举上来的人才。

还三品往上,你在想屁吃。

李雪玲不依不挠,女鬼似的红指甲竖起来,指着季绫破口大骂:

“翅膀硬了,连母妃的话都不听了?哀家这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

“你初登大宝,根基不稳,你以为我们母子二人的处境很好吗?若不是我娘家帮衬,你以为你能坐稳皇位?”

周围人噤若寒蝉,恨不得把脑袋插进地缝里,偌大的乾清殿只有她一个人的声音在回荡。

季绫倒是没生气,他饶有兴趣地观察周围人的反应,这样大不敬的话,周围人虽是惧怕,却并不惊讶。

显然事发不止一次。

他的皇位是先帝弥留之际亲口嘱托的,倒是没什么好质疑,不过这几天他收集到的信息也说明了一件事。

先帝子嗣颇多,为何偏偏选了最没资质的季绫?

况且季绫还真不是没资质那么简单。

就这几天了解到的信息,季绫的名声完全是可止小儿夜啼的程度,人设稀碎一地,令人不忍卒读。

这种百害而无一利的事季绫也很纳闷,不过对于李雪玲这话,他持保留意见。

李家虽说世代官宦,但还远远不到权臣的地步,跟他的龙椅屁关系都没有,季绫答应她也只是不想给自己找事而已。

李雪玲跟个疯子似的在乾清殿闹,季绫看了一会儿,觉得无聊,让人把塌搬出去。

今儿天气不错,正好晒晒太阳。

季绫路过李雪玲的时候,李雪玲拦住他:“你去哪儿!”

这女人一而再再而三地纠缠,季绫有点不耐烦了,扒开手她的手指。

“还望太后自重。”

声音很平淡,没什么情绪,可李雪玲却一愣,任由季绫离开。

空荡荡的乾清殿,李雪玲愣在原地,季绫清浅的一瞥在眼前挥之不去,心头忽然一跳。

季绫……怎么会是这个样子?

季绫烤着太阳,昏昏欲睡。

如今他穿过来已经十天了,“季绫”如他所说再也没有出现在他梦里过。

除了有点不太习惯被人伺候着洗澡之外,他对这份白捡的帝王生活倒也没多大感觉。

照常吃照常睡,事事都有人打点,过着米虫一般的生活。

想想上辈子累死累活加班加点,虽说他不在乎那点薪水吧,可总是把自己忙的像个陀螺,身边的朋友和他说的最多的就是。

你再卷我们就真没活路了。

季绫每次都一笑而过,继续忙碌。

他在孤儿院长大,后来受一家企业的资助念完了大学,选择从事机械制造行业。

他白手起家,做的很不错,却在事业上升期辞去公司职务,在金融领域从头开始。

身边的朋友迷惑不解各种猜测,可只有季绫知道,他只是没动力了。

比起成功,他更享受奋斗的过程,因为那时候工作会填满他的生活,而不是早上睁开眼睛完全不知道该干什么。

他习惯了忙碌,且乐在其中,他光棍一条,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也无所谓自己瞎搞。

光怪陆离的场景开了八倍速般飞速略过,从小孩到毕业,从创业第一天到坐拥整栋写字楼,他的确很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

季绫睡的神智混沌,最后一个念头散去,意识归于平静。

既然如此,这辈子的目标,就做条单纯的咸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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