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沙星看着“李姐”两个字,还是没能拨出去。
他把手机往床上砸,狠狠地砸。
随后他一头栽了进去,睡了个昏天黑地。
再次醒来时,是凌晨三点半,天还没亮。
冲了个澡后,段沙星拿着手机坐到藤椅上去找工作。
他以前的工作其实很不“正规”。因为只有高中学历,刨除个别特殊案例,人要么去下苦力,要么就是靠外表了。
苦力这个东西怎么来说呢,他有,但是他不愿意,他觉得他那脑袋瓜虽不算大智,也不能说傻到单纯就去卖力气,那还真就定性了,以后难出头。况且他需要的钱不是凭他下苦力就能赚得齐的。
“靠外表”这事儿,其实有些歧义,大部分人觉得多含贬义,其实不然。
优越的外形是他的资本,他可以用他的资本选择他的道路,这条道路千万,违法犯罪的他不会干,也没法干,但他的外表确实给他带来了很多便利。
段沙星高中毕业后家里出了那档子事儿,他需要大把的钱,他知道普通的工作凑到那笔钱犹如登天,还不如直接做梦,所以他选择另辟蹊径,他往边缘靠,没有越过那条红线,他是可以接受的。
那时段沙星在一家会所工作,当酒保。那家会所确实是五花八门鱼龙混杂,但也很“高级”,来往的人对段沙星这正规职员虽然心痒难耐却也不好强迫来硬的,而他自己倒是也挺乐意被揩一下油陪着喝几口酒然后就拿到高额小费。
不过段沙星太暴了,稍不顺心就发毛。他不在乎钱是砸他脸上还是丢地上让他捡,他在乎多少。如果是没有拿到该拿的那个数儿,他就能闹翻天。更如果是踩到他的雷,提到他不乐意的什么,那就是掀桌子打人都常有的事儿。
然后他就被开除了。
第一份工作“全身而退”后,他又凭着唐梓平的关系牵线搭桥干起了销售,卖二手楼房。
这事儿还值得一提的当时傻兔子被传销组织洗脑赚大钱在街边卖盗版被唐梓平给逮了,别提教育得多狠,所以唐梓平死活要把他往正规道路上赶。
那天段沙星站在落了一块块白墙灰露出里边儿红砖的老房子楼下,看着上阶苔痕绿,看着耗子飞一样窜过去,满脑子都是“斯是陋室,惟吾德馨”,然后拍拍胸脯跟人经理说:“放心吧,这地方简直别具一格,肯定有冤大头,哦不,肯定有慧眼识珠的人。”
慧眼识的是不是“珠”不知道,反正真有冤大头听了段沙星那满嘴跑火车的话把破房子买了,那人拉着段沙星的手,说:“你这形象和代理实物不符啊,你跟着哥走,哥给你个好出路。”
然后在手摸到他屁股上时,段沙星给人来了一记铁砂掌。
至此他第二份正式工作又黄了。
第三份是在电影院,这份工作倒是稀奇,他没被开除。
但并非是他学乖了怕了不敢蹦跶了,而是压根儿没等到被炒鱿鱼的时候他就主动辞了职。
因为他遇到奎泺了,他和奎泺搞上了,他拿到了两百万。
回忆到这里就忍不住想砸手机,他那时确实感谢奎泺的出现给了他钱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但现在烦奎泺也是真的。
想把钱从他肚子里掏出去,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再说他早没钱了。
他摇了摇脑袋,把那个人甩出去后继续刷着各种招聘APP,尽量找那种工资待遇好上班时间少的——他知道这是妄想,但是他想把时间挤出来多干几份兼职多找点钱。
只要有钱拿,只要对奶奶再多好一点,他的愧疚就少一分。
天边泛起鱼肚白,第一缕光透过绿色玻璃窗中间的缝隙照到地上。
始终没找到心仪工作的段沙星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
他是想能省一顿是一顿,反正年轻气盛,反正他们做明星的要保持骨感身材。
不过他现在已经不是了,他感觉再饿脑子都得萎缩了。
慢腾腾从床上爬起来,跑去厨房里找吃的。瞅见昨天那吃剩的面汤上凝浮着一块一块的红油,他直犯恶心。
他也懒得洗了,打算出去觅食。
其实段沙星明白自己这个时候不该独自出门,可家里实在是太压抑,他待不下去。他其实半夜醒来的时候就想出门,但为了自己的人身安全,还是决定天亮后再说。
出门前,他给唐梓平打了个电话,还是觉得有个穿制服的在身边比较靠谱,不过那边许是又在忙着调和哪家老头老太太闹离婚什么的一直没接。
于是他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出了门。
他尽量往人多的地方窜,随便在路上买了笼灌汤包,然后去街道派出所找唐梓平。
他想让唐梓平再给他牵牵线,他继续回去卖房子。其实那会儿段沙星干销售工资提成待遇都蛮不错,就是最后赔钱赔得没多少了。
他下定决心,一定会把那暴脾气改了,起码不对客人。
只是唐梓平不在所里,同事说人给派出去了,就让他等着。
等到天都昏也没等到人,段沙星在派出所蹭了顿饭独自回去了。
段沙星住的地方是老城区一处又挤又窄的民房区,贫民窟算不上,但和富裕也一点不沾边儿。一到晚上这地方就黑灯瞎火,街道那边几次说要给重新安装路灯,要把电线上发臭的垃圾清理掉,把张牙舞爪疯长着遮天蔽日的树木给修剪修剪,皆没有下文。
走进巷子,段沙星掏出钥匙,却敏锐地意识到什么。
他迅速瞟了一眼停在墙角边的摩托车反光镜,发现后头跟了尾巴。
手指继续转着钥匙圈,段沙星在经过他家所在的楼道口时直接越过了。
他不能回去,他不能让人找到他家具体的位置。
这地方楼与楼之间其实布局很杂乱,压根找不到哪一栋是哪一栋,全凭记忆。
段沙星想快速窜出巷子,打算去居委那边避避风头。
夜市烟火气浓,巷子外支路上很多摊贩已经聚集,眼看着马上就要跨到人多的地方,后面的人也似明白再不拦这浑泥鳅就得溜,一鼓作气跑了上去堵住了段沙星。
段沙星正准备嚎,迎头就被一麻袋罩住,然后就是裹了毛巾的棍子砸上身。
巷子里面有动静,外头的摊贩坐不住要进来看,一名魁梧的保镖就如墙一样堵在巷口,什么都没说,就把人吓得冷汗直冒不敢多管闲事了。
段沙星被揪着往墙上抡,一拳拳一棍棍实打实地落身上,他想呕,想吐,眼冒金星想反抗又架不住。
“好了好了!”
领头的那人许是得了命令,又说:“我看也差不多了,别打死了。”
段沙星趴在地上,要不是身体本能在抽搐,真就跟死了一样。
“硫酸呢?”段沙星听见有人在问。
“好像……好像忘带了……那小瓶是不是在车上?”
“去拿!他这张脸给他毁了最大快人心。”
段沙星听见有人小跑去了。
不一会儿,那人气喘吁吁地回来了。
“把麻袋揭了。”
段沙星这才看清楚这些人。
一个个膀大腰粗,其中只有一个穿黑西装戴墨镜的,一看就是刘总雇的。
倒是聪明,找些道上的混混来打,到时候出事儿还能把自己摘干净。
那个穿黑西装的挥手,说:“浇他脸上。”
段沙星真快心跳骤停,他扶着墙往后边退,结果又被人一脚踢肩膀上,然后把他脸按地上去。
“小心点浇。”黑西装说,“把脸毁了就行。”
“操你妈的……”段沙星含糊不清地低骂着。
眼看着那小瓶越来越近,他真眼睛都快瞪出来了,但伤的是内里让他一使劲挣扎就痛得狠。
“妈逼……”
“不要……操……”
正这时,巷口外突然一阵警笛声响起。
那小瓶直接没拿稳,摔地上去了。
就在段沙星眼前,就那么几厘米的距离,小瓶乍破水浆迸,地上冒出滚烟,那腐蚀的声音真像是无数只小鬼在极速吞咬什么令他头皮发麻,那股烧焦的刺激气味钻入他鼻腔,他忙扭过脸去。
他吓死了,但是他能感觉到没溅到他脸上。
“撤了撤了!”
“快走!”
“……”
人跑了。
“段沙星!!”
唐梓平的警电动停在巷口,拿着警棍就冲了进来。在追人还是救人里唐梓平还是把段沙星扶了起来。
“你没事儿吧?我他妈现在就报警!”
段沙星感觉五脏六腑都裂开,偏偏裹着毛巾打人就是这么个好,身上一点外伤都没有,他只骂那群人又狠又贼。
他还有心情开玩笑:“你不就是警吗?”
“妈的,我送你去医院!”骂骂咧咧间唐梓平还是坚持掏出手机跟所里打了电话。
“算了,我不去医院。”段沙星推开他。
“你这样不去医院是想死吗?!”唐梓平急了,知道他在犹豫什么,又说,“钱可以想办法,身体最重要!”
“我没事儿。”段沙星挥挥手,扶着墙一瘸一拐往回走。
“他妈的老子管你怎么样!爱死哪死哪!死了老子给你烧几个亿轻轻松松的!”唐梓平在后面吼。
边吼边往巷子外退。
段沙星喃喃:“傻逼吧……”
他装听不见,只是还没走几步,去而复返的唐梓平就愤愤地掐住他把人扛上肩头硬给扛去了医院。
段沙星很无奈,唐梓平的警棍就架他脖子上,一进医院大门就被大众投来匪夷所思的目光。
“我打电话让小雪来看着你。”唐梓平一手还死死抓着他,一手给女朋友打电话。
“别啊哥!”段沙星不想让美人看见自己的狼狈样儿,他挺在意自己形象的,忙道:“你别麻烦嫂子,她这会儿指不定还没下课呢。”
唐梓平的女朋友苏雪是一家舞蹈机构的老师,气质绝佳。段沙星“不喜欢”女人,但是一直有爱“美”之心。
“那你别瞎跑,我去给你挂号。”
“行。”段沙星乖巧点头。
唐梓平不放心,凭着他那身警装招来了医院保安,让人帮忙看一下。
这个点儿虽然已经天黑,但医院看病的人竟就出奇的多,人来人往跟赶集似的。段沙星看着唐梓平的身影闪到那蜿蜒长队里,转头就对那保安说:“哥们儿,那家伙跟我玩制服诱惑呢,压根儿不是警察,你别管我了,我走了!”
说完就溜了。
他没往大门走,而是往后门去了,他怕唐梓平又给他逮回去。
进了医院就跟进了黑赌场似的,一下钱就烧没了。还未必赌得赢。
段沙星学聪明了,捂得严实路上一刻不停,就跟做贼似的回到家。
打开门,鞋柜上放着一相框,里边儿是一张段沙星和奶奶的合照,边缘裁剪得不够整齐。照片里奶奶坐在沙发上笑得慈祥,五岁的段沙星半蹲在她身边,一手拿着个粉红塑料胶蚊拍,另一只比着剪刀手。
他拿起来看了看,觉得鼻头泛酸,可就是不肯哭,硬把那呼之欲出的眼泪给憋了回去。
段沙星躺到藤椅上去,揉着肚子,他把手机摸出来,庆幸居然没被打碎,一亮屏果然是二十几个唐梓平的未接电话,甚至还有苏雪的。
他盯着那十分钟前的最后一通,思来想去还是拨了回去。
结果可能是那边脾气上来了,没接。
然后他给苏雪发了条短信,告诉她自己已经安全回家了,让他们不要担心。
发完消息,段沙星闭上眼睛躺后去,他感觉痛得要死,感觉五脏六腑都搅在一起,他又累又疲甚至是有些绝望,竟就猛地睁开眼鬼使神差拿起手机去翻之前那个未接的陌生号码。
盯着看了好久,最后还是放下了。
奎泺会帮他吗?他可能也想看他出糗吧?怎么可能会帮他呢?
怎么可能嘛……
奎泺那样一个记仇的人……
段沙星第二天起来感觉体内翻涌,他是被真打狠了,他再次给唐梓平打电话。
那边始终没接。
可能还在生气。段沙星想。
他叹了一口气,其实也蛮心疼唐梓平的,也是为自己操碎了心,他还不领情。
段沙星揉了揉胳膊,在想下一步怎么办。
刘总目的是什么?只是打死他吗?可能只是想自己求他,跪着哭爹喊娘好顺气吧。
段沙星越想越觉得人渣难对付。
然后他艰难地爬起来到厨房打算把昨天的碗给洗了。
他闻见酸臭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