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沙星觉得自己像喜儿,真还没仔细琢过她“美丽天真,勤劳纯洁”的特性,他觉得自己顶多可以沾个美丽,后面的纯粹就是风牛马不相及了。他认为自己不可谓天真,勤劳也算不上,那是被生活逼的,纯洁就更沾不到边儿。
而且他没有一个可以相依为命的杨白劳爹,他觉得他爹更像是刁民。
又坏又贪婪。
好在是“黄世仁”没法子逼迫他爹还不起高利贷而卖“女儿”,就算是真到了这一步,他会跟“黄世仁”说,求你快点打死这人吧。
越想越离谱,越想越难受。段沙星太恶心他爹了。
把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全部甩开,段沙星飞速溜出了酒店带上口罩打了个车去公司。
司机是个中年男人,可能是壮志未酬,车上放着令人唏嘘的经典老歌,高潮一句“位卑未敢忘忧国”跟唱得极其激昂,把段沙星的一腔烦闷都撩高了。
可他不想被盖棺定论。不管什么事儿。
躲在花坛后,段沙星看了眼表,这会儿已经十一点半了,但公司大楼依旧灯火通明,他猜想里边儿被压榨的苦逼职场人些可能正边处理事务边骂他呢。
他给自己加油打气了一路还是不敢上去。
他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喂,梓平。我出了点儿事儿。”
“我看到新闻了。”
唐梓平算是段沙星的竹马吧。小时候段沙星太白净了,像个妹娃娃,和唐梓平那种男性特征极其明显的人在一起就老是容易被人看岔了去。
两个人算是从穿开裆裤起就一起玩泥巴掏鸟蛋,情义深厚。唐梓平五迷三道的时候真跟段沙星说过,想和他处对象觉得他适合当老婆,其实就是因为长得好。唐梓平颜控得厉害,就顺理成章以为自己是弯的,但到了初中,看着班上的女孩子一个个发育起来,他那压根就不纯在的弯苗苗一下就被捋直了。
有时候唐梓平还会对段沙星抱怨,说他要是胸大,他肯定还是愿意回去追他。
但是他长不了胸,段沙星那时回击他说自己下面倒是长大了好多,自己不介意让他尝尝味道。
两个人如此就是死党,铁血兄弟。
唐梓平比段沙星大三岁,段沙星没读大学,唐梓平倒是进了警校。当然他也没什么大的志向,如今唐梓平毕业了就在他们家那块儿派出所当了个小民警。专门处理街道大爷大娘吵架,对偷鸡摸狗不法分子进行教育的那种。
“你这事儿确实是有点麻烦。”唐梓平说。
段沙星哽了哽,还是如实道来:“嗯,还有更麻烦的,我把人打了。”
“打了就打了吧,就你那暴脾气,从小到大打的人还少了?我能帮你劝当然帮你劝,只要不严重就好……对了,你打谁了?”
“刘云飞。飞城公司的刘总。你知道飞城公司吧?在A城很不得了的那个。”
“……”那边持续沉默了数秒。
挂了。
段沙星:“……”
他又死皮赖脸地拨过去。
“段沙星你简直是傻逼!”唐梓平大骂。
“你打谁不好,你干嘛要去招惹那种人?你真觉得我这种天天揣个茶杯走街串巷的能帮你摆平这种事儿?”
“那些有钱人是只手遮天,谁敢管啊!”
“你不怕死我还怕死呢!”
“……”
那边一口气骂了数通,本段沙星就烦躁郁闷,这就简直是火上浇油,他确实脾气爆,早该和以前一样同唐梓平争执起来然后以牙还牙骂得更凶。
但是今天不知道是怎么了,他可能是真怕了,资本的力量在他进入社会时就深感恐怖,他一句话都反驳不了,他在手机那端的持续暴力言语输出中终于说了一句:“哥,来接我回家。”
“你他妈说什……”
那边反应过来后显然愣了愣,再次安静了数秒,唐梓平说:“地址。
唐梓平还说:“我来接你,别瞎跑。”
段沙星说了地址后就迅速挂了,然后全身疲惫地将脑袋埋进了膝盖里。
唐梓平骑着他那辆二轮电动巡逻车来了,穿着一身淡蓝色执勤服,要不是臂章上那“警察”两个字,一准被人当成保安。
以前段沙星这样调侃过他,他就会把手指头捏得咯吱响回应段沙星:“你见过这么高大帅气年轻的保安吗?”
那时段沙星嗤之以鼻,唐梓平确实是帅,人也高大,但多少有些吊儿郎当,所以段沙星不愿意承认。而且他觉得自己比唐梓平还帅。
可是此时此刻,段沙星蹲在花坛边,看着这个男人风尘仆仆为他而来,他一时又觉得自己这邻居小哥是真的义气,真的帅。
唐梓平表情很不好,看着地上口罩丢一边,失意的段沙星,却也没个话出来骂他,好像是这人一般不会这个样子,真这个样子的时候确实是无可奈何被逼到了这一步。
唐梓平没有立刻要带他回去的意思,只是坐到了他旁边。花坛里种着杜鹃,大簇大簇紫红,唐梓平捻了一朵拿在手里,更加觉得话语无从下口,他就转着那朵娇花儿,望着马路对面那栋大厦。
等段沙星郁闷完了,他才道:“你们公司真要和你解约?”
“合同还没下来,但已经给我判死刑了。”
“你脖子怎么回事儿?”唐梓平这才发现他脖子上的伤。
段沙星摸了摸,说:“就那刘总,不然我打他做什么?”
唐梓平叹了一口气。
也是,段沙星再怎么坏脾气也不会主动去招惹人,从小打架也是出于“正义”或者“自卫”。比如正义地把堵小姑娘在巷子口的小混混打一顿,又出于“自卫”,把小混混再打一顿。
然后身上多少就挂彩了。
他摇了摇头,不再追究他伤的事儿,而是把话题拉回来,继续道:“你再去求求呗。”唐梓平其实不太懂这行,但他知道段沙星的处境,又说,“这几天又该交钱了。”
“我……”段沙星从蹲着的姿势改为坐下,“我想出去发展。”
“出去?”
“他们说我可以吃颜值这碗饭,我可以去港台,去国外……”
唐梓平急了:“那奶奶怎么办?”
确实,奶奶怎么办。
段沙星这想法是一时意起,确实考虑不周,但他实在是太需要钱了。他不能放弃他奶奶。
可是他留在这里,又怎么才能把钱给凑齐,怎么才能生活下去呢?
他平稳缓慢地呼吸着,双手撑着膝,又不禁伛偻下腰,随后抬手捂住脸,抹了一把后继而往上抓了抓头发。
他放下手,抬头去望,也不知道是在望那大厦,还是夜幕,他喉结滚动着,他长吁一口气,他说:“我再想想办法吧。”
杜鹃花不再转动,唐梓平也抬起头顺着他的方向去看,物欲横流的摩登都市,璀璨与繁华好似都与他二人无关,他只感受到了风。
一股热浪,带着凄凉。
“我和你嫂子想办法再去借点,你现在还是先把刘总那事儿解决。”唐梓平道。
段沙星闭着眼睛感受那股热浪,他低回头,说:“我不知道怎么解决,我没有办法。”
在酒店里看那追来人的架势,刘总非宰了他不可。
“没有什么办法是钱不能解决的,他刘总再怎么厉害,也不能真只手遮天。”
看着唐梓平已经激动地站到了他面前,段沙星不禁苦笑,说:“对,天理昭昭,还没个王法吗?”
知道他是在强颜欢笑,唐梓平手拍了拍他的肩,又说:“你别担心,说到底就是钱的事儿,找个时间和他说清楚,要多少开个价。”
“他要是宰我怎么办?”段沙星苦中作乐,“咱那街道派出所管不管?”
唐梓平没功夫跟他贫,拿出他教育大爷大妈那套:“你啊,脾气能不能收一下?你是真不怕闯祸啊?不怕被人收拾啊。”
“不是有你吗?”
“我就一小民警,身上这身衣服也就吓唬吓唬那些小流氓,你这把娄子都捅到天上去了,我哪有那本事?”唐梓平无奈,又说,“你不要让奶奶操心。”
段沙星哽咽住。
“行了,回去吧。”唐梓平跨上电动车,“知道你怕路上人窜出来堵你,送你到楼下。”
每每坐上唐梓平的后座,段沙星都觉得这个男人无比可靠。
唐梓平又说:“以后少惹事,给我安分点。”
“和那刘总没谈好之前就跟着我,他们再怎么无法无天也不敢真跟穿警服的硬来。”
段沙星戴着头盔当听不见。
其实唐梓平说错了,他们真的敢硬来。
……
在家里躲了两天的段沙星接到经纪人李姐的电话,说可以考虑不解约,详情面谈。
他这几天不停给公司“熟人”发消息求情,他不想被解约,他还想在圈子里混。原因只有一个,来钱快。
只是他的“熟人”大多是些林间鸟,压根和他没什么交情,唯一一个小朱吧更是怕上头怕得要死,求情的话吐了两个字就被对方眼神给吓回去了。
“李姐……”段沙星有点激动,这是这两天对方主动给他打电话,在最后挂电话时,他不忘问了问更急切的事儿,“那个,刘总最近在做什么?”
不怪段沙星好奇,这两天这个被爆头的人太安静了,好像什么事儿都没发生一样,诡异得很,就似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李姐显然一怔,说:“不知道,你记得早点来公司。”
“好。”
挂了电话,段沙星收拾好就出了门,他这两天太颓废了,胡子拉碴,眼圈也重,但是他着急出门,也就简单刮了胡子,其他妆都省了。
他本来底子就好,这几天没睡好反而给他一种忧郁的气质。
待他进了公司大门,好像一个个眼神都不对,他没有来得及多问,就被人给领到了会客厅。
才打开门,段沙星就傻眼了。里头左右各站了一排黑西装带墨镜的保镖,中间正坐着的,手里夹着雪茄,脑门上缠着绷带的,正是那位刘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