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动后台准备室。
才把妆上好，段沙星就被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给吓到了，一看是经纪人打的，脑子里就不自觉浮现起刘总那副恶心的嘴脸。
“别烦老子了，都说了那傻逼戏不接……”
“段沙星你看新闻了吗！你干的什么破事儿！你是不是不想活了！”
段沙星被这声音吵得烦躁，不由得将手机拿远了几分，待那边狂吼的声音小了，他才暗自骂了一声。
大清早发什么神经呢。
本就因为这几天录综艺辗转反侧没睡好，这会儿不禁更躁闷，又无法跟经纪人直接上纲上线，直接就将手机丢给助理小朱，起身去换衣服了。
回来时小朱手里多了个平板，也坐不住惊恐地看着他。
段沙星不以为然，坐到了沙发上，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这是怎么了？”
“星哥，你被拍了啊！”
“什么？”
小朱战战兢兢将手里的平板递过去，那张被放大的照片，正是那天晚上，段沙星被奎泺压在地上亲吻的照片。
而从那照片拍摄的角度去看，奎泺只有一个侧面轮廓暗影，段沙星那半张脸却一览无余。
段沙星夺过手机看了好一阵，终于发出一声怒叫：“这他妈谁拍的！”他脾气本就极为不好，直接一脚踢开了面前的桌子跳了起来。
小朱早就研究了最先发出照片的几个营销号，但也没个结果，只说：“星哥……要不找个公关吧……”
“找个屁！”
这样子还能怎么公关？那半张脸完全是4k超清，还能怎么骗？当大众是瞎吗？
残存的理智让段沙星强迫自己冷静点，可惜他那性格属实暴躁得不着边儿，这会儿火信子已经点燃，还嗦得贼快，就差炸开，他看了眼自己的小助理，也是个楞头，于是一把夺过手机去翻通讯录，看到那个熟悉的名字后播了出去。
那边响了好久没接。
“妈的狗比接电话啊！”
拨了两通后那头直接关机了。
“操！”段沙星把手机摔了出去，大骂：“程祁你个王八蛋！”
小朱不明所以，天真无邪地想起今早在朋友圈里看到的“斐济岛一游”，傻乎乎拿出来点开给段沙星看，还说着：“程哥旅游去了，好像昨晚就走了。”
段沙星盯着那笑得跟个倭瓜似的人脸，火气沸腾，小朱一看他这架势就是要夺自己手机摔家伙了，忙收了回去退开两步以免惹火上身，磕磕巴巴道：“星哥……要不、要不还是找公关吧……”
段沙星闹一通后累得倒回沙发去点了点头，让小朱给经纪人李姐打电话。
在看到接通后小朱把手机拿远半米显然对方也在嚎后，无奈地只能揉了揉太阳穴。
“嗯嗯……好，好，可是……可是，明白明白，我会跟星哥说的……啊？不是，星哥手机刚被他摔了，不是故意不接电话的李姐，嗯，好。”
点头哈腰半天后终于挂了电话，小朱一幅苦大仇深地望着段沙星。
“说吧。”
“李姐说，让你准备好违约金。”
段沙星：“……”
都说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这花是没看着，还被马蹶子踢一脚。
他那手机已经被摔得七零八碎了，拿去修了修勉强开机能用。
段沙星先给程祁打了个电话，果然那边已经把自己拉黑了，他又进去他朋友圈看了圈，无独有偶，只要是能联系上这家伙的方式，全部被拉黑。
行，算你狠，老子就不信你一辈子呆那鸟岛不回来。
段沙星全身上下裹得严实走出了修手机的小店儿，在这大夏天里人人都拿他当看傻子的神情里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因为那停车场的“出柜亲密照”，活动叫停，代言被撤，综艺那头听说程序员在连夜打马赛克。
正所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段沙星再次叹了一口气，终于相信了他奶奶都深信不疑的大道真理：
天上没有掉馅饼的事儿。
如果不是因为程祁，他不会一夜爆红，但如果不是因为程祁，他刚才应该也不会为了那两百二十块的修理费希望抹掉零头而和老板争得面红耳赤。
A城的夏天实在是烧得焦郁，盛暑不衰。
段沙星行出这条电线杆子歪斜，道路坑洼不平，随意乱停的摩托三轮车板车，各式花样广告把掉漆的墙壁占满，又充斥着五花八门乱哄哄声响的拥挤小巷，找了个清净的地方——附近中学外的一家奶茶店。
这个点儿学生们还没放学，段沙星走进开着冷气的店面，迎面就被店头那满墙的明星明信片海报等吸住了眼球。
“欢迎光临，请问想喝点什么？”店员看段沙星大夏天带个帽子墨镜还捂个口罩都替他发汗，热心地介绍了店里新上的冰饮。
“哦，我看看。”段沙星知道这地方不能白坐，但随便点一杯就可以坐一下午，于是看着单子，点了个倒数第二便宜的珍珠奶茶：“常温，不加糖。”
店员看他的眼神逐渐怪异，段沙星害怕自己被认出来，又怕自己心虚，扫了码便赶紧扭头去看那墙壁上的照片。
这就是个明星卡片墙，贴在上头的，用绳子夹起来的，好些当红的炸子鸡，也有好些曾经的天王风云人物。
段沙星仔细看了一圈，厚着脸皮回过头问：“没有段沙星吗？”
店员躲躲闪闪收好奶茶粉，生怕被人看见自己这招牌上说鲜奶特供其实是兑的粉，忙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说：“他啊，糊了啊。”
“……”段沙星如鲠在噎。也不知道是因为这奶，还是因为那糊。
“你看那块儿，昨天才被扣下来的，”店员指着墙上一块沾黄胶的地方，“我们老板打算把德华的照片贴上去，现在这些突然爆火的爱豆啊明星啊最不靠谱，还是老巨星叫人省心。”
“额……是嘛。”
“你还不知道吗？昨天网上突然有人爆段沙星的艳照！和一个男的在停车场里抱着啃呢！”
段沙星：“……”
“亏我之前还点赞了他那出圈视频，啧啧，真受不了。其实吧这些明星私底下怎么样咱又管不了是不是，你只要人设好那群小姑娘自然是巴心巴肺的，可惜他被爆出来了，出柜实锤，你说说，这叫什么事儿？”
段沙星嗫嚅着，垂死挣扎道：“那照片也不算什么吧？只能说他……谈恋爱了？他也不是什么爱豆，其实还是主要拍戏，是不是……”
店员一想，似乎是这么个理儿，却又很是天真般问：“还会有人找他拍吗？”
段沙星：“……”
八成没了。
段沙星很明白自己的境遇。
他是这两个月才火的，特别魔幻，特别机缘巧合。
火苗子是一段见义勇为的小视频。
其实段沙星高考志愿报的是护理，他并不在乎成为男护士，他甚至深谙男护士在那圈里极其吃香的道理。
当然，这个香他吃得很被动，甚至可以算是一点味儿都没闻到。
是的，他没读大学。
段沙星是属于那种脑子灵光但绝非天赋异禀的主儿。他家里的情况很糟糕，糟糕透顶，导致他初高中时，每每只有在他奶奶那无比渴望他成为人中龙凤的期盼目光中才能愤愤咬牙痛苦坚持下去读那个b书。
而他一开始填报护理专业，便是因为他妈那脆弱不堪的心脏。
那个破心脏总是一下跳一下不跳的，快把他折磨疯了。
段沙星妈妈心脏不好是遗传的，但娘家把姑娘照顾得好，前半生安安稳稳一点事儿都没有，但自打嫁入段家就不一样了。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段沙星都不知道怎么去形容他妈妈那个人，他觉得那些词藻都很俗，配不上他妈的美貌与身姿。直到初三那年，语文课本上有一段《红楼梦》的节选，描写林黛玉进贾府，他当即拍案而起，这不就是他妈那病娇娇惹人怜的模样嘛？！
当然，那是他妈妈正常的时候，他不记得什么时候起他妈妈变得不正常了，他只晓得他妈在他后来的记忆中不再是弱柳扶风的林黛玉，更像是他奶奶每天七点半会准时追的那马桶台里的家庭伦理剧中得不到爱就毁灭整天咆哮的疯女人。
可他妈不就是得不到爱的女人吗？
他不知道他奶奶爱不爱这个儿媳妇，反正他自己觉得他对他妈感情不深，至于他爸……
他都不想把他爸当个人。
段沙星清楚得记得，高一的某一天回到家，他爸一如既往地把家里翻了个底朝天卷了钱可能还打了人后就消失了，他奶奶吓得哆哆嗦嗦在座机里跟那头解释他们这个犄角旮旯的破地方救护车应该怎么拐进来，而他妈则一动不动地倒在一地碎玻璃渣子里。
血其实流得不多，但被拖拽得到处都是。
那时段沙星觉得她应该要死了。
可是她没有。救护车应该算是及时到的，因为他妈在急救人员的半小时心肺复苏抢救下又动了。
段沙星有时候在想，如果他妈妈知道自己后头的结局，是不是也挺后悔没在那一天死了算了。
由于他妈的心脏时不时就罢工，段沙星跟医院的人熟络起来。但罢工的次数太频繁了，钱被他爸掏空了一半，又被医院掏空一半，他不能每次都把他妈往医院送，他跟医院的人学了如何正确地进行心肺复苏后好几次把他妈从鬼门关拉回来就了当了，然后让那女人坐沙发上自我反省，他则去厨房里给自己下了碗面，多加辣的。
他妈是在一场车祸中死的。
他不想多去追究他妈为什么非要执着去追那个畜生，非要执意得到一个令人陷入无限痛苦循环的答案，他只是在那翻了的车下把他妈拉出来，在耳边听见无数人围过来时，在想救护车怎么还没有赶到时，一下又一下地给他妈心脏按压，做人工呼吸。
但是他妈还是死了，他的手法再熟练，他再努力挽救，他妈也当街死了。
还带着同乘一车追去的他奶奶住进ICU成了植物人到现在。
段沙星真觉得他妈就是个祸害。当然，他爸那个祸害道行要深些，起码一千年，怎么都咒都咒不死，一直逍遥着。
邻居都很可怜他，帮着咒他爸，指责他妈，同情他奶奶。邻居拍他肩膀说真是苦了这孩子，小小年纪就要经历这些，就要辛苦出去打工赚钱。又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以为是圣人指路，说什么他年纪小还是该去读书，没钱可以贷款，现在国家政策那么好不愁读不了云云。
好多次段沙星听着这些表面上共情到要哭出来的话，实则他明白对方未必就是恶人只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没法将心比心而已。所以每次他听到这种话，他就扯出一张纯良无害的脸，说：“那你就借我两万块去交那破三本一年的学费。”
邻居：“……”
然后他们就又会拍拍他的肩膀跟他说让他好好努力打工赚钱。
段沙星则笑笑表示他会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