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王召集西南文官武将议事的消息,很快在勋权贵胄之间传递开来,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想结交这位从京城来的正宗皇室子弟,瞧瞧那高不可攀的天之骄子是何尊容,然而不论是谁,不论何由,都以“郡王不在”为由给谢绝了。
一时勾起了当地权贵浓浓的好奇,这位圣上亲封郡王,不在封地待着,难道凭空不见了不成。
结合之前真真假假的传闻,关于这位不见神龙首尾的西南郡王的消息更加扑朔迷离。
在众人的猜测中,长都知府曹令山带领着三位受邀的县令已经抵达郡王府,郡王府乃西南军机要地,门外迎接不是普通人家的侍从,而是身着铠甲的将士,一一检查着各条来路的官员。
单钰递了拜帖,回到马车,与曹知府三人一同等候检查。
坐上,曹知府抚须笑道,“难为你内阁出身,还愿意做这些递拜帖的跑腿小事。”
行路的这几日下来,单钰把曹知府对他们三人的微妙的心思给摸得差不多了,他假装没有听懂话里的意思,拱手道,“下官是长都府的县令,理应为知府大人效犬马之劳。”
曹知府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又朝坐在身旁的姜景清道,“灵渊年纪不大,却格外稳重,这马车上唯有你二人年纪相仿,景清啊,你可得多学学。”
姜景清眼里倒映着单钰垂眼不语的沉静面容,嘴角不屑地扯了扯,“毕竟人家是京官嘛。”
坐在曹知府另一边的高阳县令陆明年岁最大,资历最老,仿佛老僧入定了一般,对三人之间的波涛暗涌视而不见。
一路上,姜景清给曹知府鞍前马后的跑腿活儿干了不少,就连应当由侍从做的端茶倒水也分外熟稔。
单钰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姜景清围着曹知府忙前忙后,也就不难猜测为何姜县令年纪轻轻就做了长都府最吃香的县令。
单钰知道,想要在长都府立足就必须要有曹知府的支持,因此断不能与姜景清恶交。
为了不让人觉得他自视甚高,单钰谦卑地拱手道,“业安在长都十县里首屈一指,放在整个西南更是名列前茅,景清兄治理有方,小弟望尘莫及啊。”
姜景清心里飘得跟柳絮似的,但还是留了个眼角在曹知府身上,“小小的业安算什么,知府大人为了长都繁荣夙兴夜寐,那才让我等望尘莫及。”
曹知府笑着“哼”了一声,“就你两个年轻小崽子会说。”
一直默不作声地陆阳眼角瞥了眼单钰,微不可查地勾了勾嘴角。
待门口的将士检查放行之后,郡王府上的小兵告知曹知府去议事厅议事,曹知府沉吟片刻后安排陆明一同前往,姜单二人便跟着其他小兵,带着四人的物什去安置。
此番议事,起码得是正四品以上级别的大员,曹知府这般正五品官员都只能坐在靠墙的位置旁听,需要时就被点出来问话,其余只需要带着耳朵听即可。
更枉论比比皆是的县官,连在门口观摩的资格都没有。
姜景清入仕多年,门路广,熟人多,早在进府之前就同人约了局,东西放好之后热情地邀约单钰一同前往。
单钰面上露怯,“实不相瞒,小弟我自知木讷呆板,怕扫了哥哥们的兴,给景清兄丢面子,况且郡王府乃军机要地,还是谨慎些好。”
其实他并非真的羞于见人,而是顾忌着京都在西南的耳目看出他失忆。身处逆境,他不能让人给抓住把柄。
姜景清面上笑道“没事”,心里暗骂单钰迂酸,心机颇深想挣表现。
正要开口却听单钰笑脸吟吟道,“景清兄放心去罢,小弟在这边候着,若知府有任何消息,必将第一时间给您送来。”
姜景清眼珠一转,心道正好。
反正议事明天正式开始,左右今天不会有要事,明天之后说不定就出不去了,正巧这小子有眼力见留下来看门,也正好瞅瞅这小子是真傻还是装憨。
晚膳过后,单钰在幽静的竹林里独行,初夏微风习习,吹散了连日以来的舟车劳顿。走在无人的林荫小道里,单钰陷入了沉思。
在处理官衙繁杂事务,摸索宦场错综复杂的关系,结交当地乡绅权贵之余,他派人暗暗查探这三个月以来京都发生的要事。
然而,京都那边却似铁桶一般牢不可破,连蛛丝马迹都不曾可循,关于阁老的死因扑朔迷离,他为何被贬没有头绪,那支指向非常明确的凶器——“炀”字箭矢...
最为离奇的是,他居然在京都还与世家的一名嫡女有了婚约。
最后,那场婚事最后在一片混乱之中草草收场,很快那名嫡女就改嫁他人,与他再无瓜葛,单钰惊吓之余长长地舒了口气,总归是没有误了人家女子终生。
但值得注意的是,皇子炀被降籍为西南郡王之后,京都便传来了消息,圣上新立的东宫,竟然是当时最不起眼的皇子瑜。
正当苦苦思索不得要领之际,一丝微不可查的危险信号触碰了单钰敏锐的神经,他顿下脚步,忽觉背后有人,猛地回过头去。
映入眼中是极其危险可怖却绝美无双的男人。
剑眉冷傲,星目如华,乃天人之姿,铠甲加身,高大魁梧,显得格外冷酷肃杀,猩红的披风猎猎作响,动人心弦,身后标志性的通体乌黑长戟在夕阳下熠熠生辉,仿佛具有生命力一样隐约能听到远方战场上的厮杀嗡鸣。
许是刚结束了战斗,空气中飘散着风尘仆仆的血腥味,那人额前的发丝有些许凌乱,英俊的侧脸被划了一抹新鲜的血痕,危险中透露一丝残忍和桀骜。
凭借记忆里格外模糊的影子,在惊叹之余单钰充满疑惑。
“您是...皇子炀?”
只见那人眼中寒光一闪,仅是一眼,脑海里一些纷繁复杂的画面扑面而来,快的让人抓不住分毫,那感觉就像是一头野兽扑上来活活要将人撕碎一番。
单钰本能往后一缩,背冒冷汗,气息微弱。
“放肆!尔等何人,见到郡王还不行礼?”
随从将士声如洪钟,眼如铜铃,着实把单钰吓了一跳,也给吓醒了。他定了定神,拱手下跪行礼。
男人似乎不着急叫他起身,如狼一般的眼眸细细打量着他,如同猛虎,细嗅蔷薇。
由于跪拜时间过长,随从忍不住稍稍看了男人一眼,男人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平身。”
单钰这才起身,定定地垂首不语。
男人挥退了随从,一步一步沉稳地走来。
单钰似乎都能感受到男人带来的威压,心脏跳动的声音震人耳膜,仿佛有种无形而绝对的力量深深地按在心脉上,让人忍不住俯首称臣。
“抬头。”
单钰迎上了男人的眼眸,眼眸锐意正盛,如狼一般摄人心魄。
顿了半响,男人才将身上凌厉的锐气收敛几分,道,“一别多日,身子可恢复了?”
单钰暗自松了口气,拱手道,“多谢郡王出手相救,下官已经痊愈了。”
“哦?”疑惑的语调勾人心弦,慕霆炀淡淡道,“记忆也恢复了?”
单钰瞳孔紧缩,猛地抬头对上男人带着戏谑的眼眸,多日以来,他绝口不向任何人提起之前发生的事,就是为了防止有人生疑,因此,连最亲近之人也不知他失忆。
这人是如何得知的?
“看来是没有。”慕霆炀轻笑道,“倒也不必如此紧张,本王也是差人打听的。”
单钰下意识问道,“敢问,是何人所为?”
慕霆炀眼神复杂而微妙,一错不错地看着单钰,并不着急回答。
久到单钰以为他不会给自己答案之时,慕霆炀才懒懒地薄唇微启。
“不知。”
单钰脸上的期翼明显变成了失落。
“不过,你我二人沦落至此,皆被同一奸人所害,然目前尚未查明是何人所为。”
同一奸人?
单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慕霆炀之前好歹也是最为尊贵的皇子,东宫的不二人选,他单钰何德何能,居然能和慕霆炀这位天之骄子被同一奸人所害?
单钰不可置信地喃喃道,“那我的老师...”
慕霆炀掷地有声,“还是此人。”
见单钰惊讶地说不出话来,慕霆炀欺身上前,贴于耳边,充满磁性的嗓音颇为蛊惑人心。
“鉴于你我二人缘分颇深,同遭陷害,便以‘炀’字箭矢为信物,若以后查证消息,便以此物互通。”
单钰在震惊中久久无法回神,男人低沉的声音还在还萦绕在耳边,待一阵轻柔的晚风袭来,单钰方如梦初醒。
站在空旷的林荫小道,四周安静地仿佛从来没有人来过。
大大小小的文官武将在议事厅里吵吵嚷嚷,宛如买卖市场一样。
林江坐在副席上看着吵闹的众人困得睁不开眼,懒懒地打了个哈欠,长时间不眠不休的作战早已让他精疲力竭,此刻他只想倒在干净的榻上狠狠地睡个三天三夜。
此时,厅堂里突兀的安静让即将沉入梦乡的林江瞬间惊醒过来,紧接着,便见着慕霆炀在他旁边的首席位置坐下。
在众人的注视中,林江给自己的额角抹了两滴醒神的药水,低语道,“郡王精力甚好啊,末将都快把持不住了,您都还能去外面转悠一圈。”
男人脸上看不出神情,但多年相伴让林江充分觉察出此时他的心情格外晴朗。
果然,男人答道,“去见了一位故人。”
林江疑惑地“哦”了一声,见男人不欲多言也就放下了探究的心思。他整襟肃容,环视一周,在众人瞩目之下,朗声道,“现在,开始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