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节当前,臣下敬皇上。”秦明茶见大主宫面色不佳离去,自然觉得今夜这宴席上终于轮到他鹤立鸡群。
当初周玉辟立后宫之时,本就是他秦家首当其冲站出支持,而他秦明茶才是入后宫第一人。后面突然冒出来的屈扶光却成了大主宫,这般傲气的自己怎么能接受,要不是父亲按住自己并能保证那大主宫之位迟早会还回来,秦明茶早去找周玉辟了。
可屈家如今权势滔天,那位置就像天上月,看得见,碰不到,他的甘心屈居皆因自己真对周玉辟动了情:“皇上,家弟镇守北方曲由时寻得一奇异物件,甚觉新奇,今借此正夕宴之际特献上。”
周玉辟点头饮了口酒,看着远远两个仆从捧着一巨大卷轴艰难前行,停在御前行礼后,缓缓左右横开,将那画作展示出。
跃动烛光之中,银白的软纸上走起两条游龙,相互缠绕,其中一条威猛腾起,另一条乖顺俯首似显亲昵。秦明茶继续说道:“皇上,这幅图您仔细瞧瞧,有何不同?”
其实很明了,这并不是画的,而是将双龙拓印到软纸上,周玉辟早已发现了其中玄机,但他示意屈多益将那画卷游走一圈给众人看,谁能说出特别之处便有赏。
秦明茶自是洋洋得意,那长卷缓缓穿梭于香几绸帘间,引得各种称赞,待到魏青眼前时已是众人皆已看遍,那两个仆从似乎并不想多停留,只粗略借着不清晰的光,他看出了拓印手法,不过原物应该也并非浑然天成,有些边角、鳞片处还能微微看出刀啄打磨痕迹。
“诸位可畅所欲言。”
既闻皇上都这么说了,那自然一个个的踊跃起身,有说妙笔生花、构思精巧,也有说笔触连绵、浑然一体,当然,能看出是拓印的并不止魏青,只是没人想在秦明茶面前将此风头抢去,按他的性子,必然是想自己将其中精妙在御前道清。
周玉辟深吸了口气:“行啦,你这关子也卖够了,将东西抬上来吧。”
听得皇上早已发现玄机,秦明茶眼中闪动惊喜光芒:“还是皇上圣明,什么都瞒不住您,这画卷之上的双龙,是边境关口处发现的一块奇石,可那岩石过大无法运来,只能拓印纸上,将那天下奇景为皇上您送来。”
周玉辟心下起了些许疑惑,只是目前还无法断明,他知道秦明茶这般折腾一番自然是花了心思有话要说,可这双龙图粗看无不妥,细想却诸多问题,便开口看看这家伙究竟想做什么:“明茶,你说说,这双龙是何意?”
魏青方才也在思索双龙之意,那秦家不会蠢到将自己比做臣服的龙,难不成...要陷害。
“回皇上,臣下以为那条威风巨龙必然是您等身份才能称得上,下头那条温驯小龙...臣下不敢揣测,但曲由当地听到相邻的琼斯传起了谣言。”秦明茶微微皱起眉头:“不过即是谣言,今夜这大好佳宴上便不提了。”
听到这一旁的齐小若立马起身行礼:“主宫,事关国运,切莫不言。”这齐小若是大云宫东院掌史,明眼人心里头都清楚,这不就是秦明茶自导的一出戏么?暗自吩咐那齐小若顺水推舟提一句,若皇上因谣言生气,也不会怪罪秦明茶,反倒是齐小若作了替死鬼。
可身在大云宫,既受着庇护,也必要乖乖听话。
“这...”秦明茶装作为难的模样,看向周玉辟,揣测着对方的心思。似乎也不敢一下就将那大逆不道的谣言说出。
明明大家子弟出生,偏偏尽做些偏小心思,周玉辟经过方才的思索明了了秦明茶多数是想将那小龙引向屈扶光,屈家目前的家势地位已然权倾朝野,自己的确在意过,但这么明摆放到台面上将此事推出,这秦明茶真是活腻。
可秦家的确还不好动摇,秦风络作为前朝老臣,不光极力支持自己登基立后宫,还与诸多老臣暗自来往密切。若是动他怕是要失大片人心,更何况,自己最在意的军权半数还归秦家。
“朕记得,新人里有个畅游山水,见多识广的。起来说说,这双龙图有何意思?”
魏青并未听到,但屈多益立马示意一旁的仆从前去把人请来。那小仆一路跑着碎步子,丛丛眼神便一路跟着他直到汇聚在灯火阑珊处的魏青身上。
原本享受着落寞的魏青抬头看到那小仆还有些许疑惑,自己无需加菜,但很快,他便发现众人都回头看着自己,就连远远的周玉辟也盯着这边。
什么情况?
“魏主,请随我来吧,皇上请您回话呢。”
听到小仆这么说,魏青边爬起身边轻声问:“劳问是回何话?”
“双龙图是何意。”
春芽听了有些惶恐,他跟着魏青低头往前走,却慢慢开心起来,皇上这是记得自家主儿了,多大的好事啊。
但魏青每走一步都在集中所有精力思索要如何开口,若是直言必然招惹秦家,自己绝不能与对方为敌,若是迎合那便是与大主宫结怨,这种两难之地周玉辟都要点名自己前去,是为何。
短短二十步路,魏青却转了千回心思。跪于地时秦明茶那头传来轻微的银筷落碗声,似乎无形已有压力袭来。
“魏青。”周玉辟第一次在众人面前叫出这个名字,有一瞬觉得不太一样,自己也说不清是何种情绪在蔓延:“方才见过这画作,你怎么看?”
如立刀尖,身不由己。
魏青不知自己为何想要的清净这周玉辟分毫不给,本就艰难的处境又因他添了三分忧愁。
“回皇上,是拓印奇石画作,但产于何处臣下无法辨别。”
“你对双龙图的看法说予朕听。”
魏青吸了口气,他一直想避开这个问题,其实方才那么开口已表明不想与秦明茶有交锋,可周玉辟如此咬住这点,如同死死将自己推到悬崖边,让那肆意的风吹散周遭的空气,难以呼吸:“臣下以为,这是民间传闻的双蛇化蛟,由于拓印的关系,只能大体看出鳞片胡须与角,爪指无法清晰分辨,但双蛇化蛟皆因有龙坐镇,皇上圣明,国泰民安,连蛇都能化蛟。想是那处的人民也因稳固心安而刻此画,将心意寄托。”
“一派胡言!这么多眼睛怎么就你看出来这是蛟了?”秦明茶看着魏青,恨恨道,什么地儿出来的人还敢坏自己的计谋了?若是蛟,那两条还是三条甚至上百条都无所谓!他要的,是出了两条龙,而龙只能有一条!
周玉辟却心下一动,有意思,他看向秦明茶:“你方才说是在曲由发现的?”
“是。”
“秦松驻守北境辛苦,想来琼斯见了也不敢再造次。”
皇上此意是在认可魏青的话么?
秦明茶顿了顿,方才魏青说那处的人民也因稳固心安而刻此画,他不是在后头什么都听不清么?怎么可能知晓…
难不成,民间真有这图?不可能!这是他找人刻画的,外头绝对见不到。
可如今若是再咬死是双龙图反会被皇上质疑是否因为家弟守卫边疆不利,导致那边出了夺权之作,只能顺着魏青的意思,将这夺权画生生改口成赞誉画,如今不上不下的反而是自己,呵,巧舌如簧的黄鹂,早晚弄死这不知天高地厚的新人。
“是...有家弟驻守,北境必安宁。”秦明茶咬了咬牙齿,尽量让自己笑得好看些。
“很好,那看来真如同魏青说的这般是那儿的居民刻画,明茶,你真是给朕添乐。”周玉辟笑着将目光从不甘却只能坐下的秦明茶身上移回依旧低头跪地的魏青,他能确定,这个人很聪明。
那么远的距离,魏青定听不见明茶说了什么,却能在短短到御前的路上想好该如何回答,无论那双蛇化蛟是编的还是真的,光靠一副画便能猜透他人用意。
这般心思,怎会让自己生厌。
“你想要什么赏赐?”
魏青几乎脱口而出想要出宫,可头悬危刃,难言。
“臣下不敢索要。”
“何舒玉。”周玉辟看向有些出神的舒玉:“他的院内缺些什么,你看着叫人添置。”
“是。”其实何舒玉在魏青身上有一瞬看到了过去自己薄弱的身影。
可惜,自己并没有玲珑口舌,也无法滴水不漏,当时被秦明茶一顿欺凌,好在这情形并没重现于魏青身上,只是...这个人,真的如表面那般温驯吗?
周玉辟并未借此机会赐予魏青官职,此番试探九分为了知晓他究竟有多聪明,一分是莫名总想起他。
可即使探出魏青并非愚笨之辈,另一种情况便是那狂傲的秦明茶要出这口气,此时再给个小官职,那才真是火上浇油。虽说如今的魏青还是会被秦明茶私下找麻烦,但他那般聪慧,怎不能自保。
相较那双龙图,周玉辟此刻更想验证自己的猜想,当初魏青那身青白玉长衫及之后想让自己厌恶,难道都只是想引起自己的注意?当然,很成功。那为的是什么?谋情?若不是谋情,实在无法说过去。
但周玉辟错算了两件事。
一是魏青从未谋过他什么。
二是这幽幽后宫,纵使玲珑心思,没有任何实权的魏青如何与那大云宫主宫相抗衡。
秦明茶从正夕宴回去后便一把将身上披着的厚重水华朱狐斗篷扯下扔于地,转手拿起桌上的翡翠玉盆景就要往外砸去。
“主,不可啊。”青代一把抱住那盆景:“皇上赏赐的东西,下回来见不到会怪罪的。”
“那魏青什么东西?庶子?呵呵...真是笑死我了,一个贱妾的孩子怎能入宫?皇上碰他了没?不嫌脏么?”
“主放心,皇上定有自己的打算,那种身份招进来,就是做奴仆任凭您打骂处置的,您不开心,过几天唤他过来出气就行,切莫气到自己。”青代小心翼翼将东西放回桌上,哄着秦明茶坐软塌上,又将那斗篷捡起收于一旁。
“你说的是不错,可我怎么想也要家书一封让父亲好好招呼下那个魏家。”
“主子,今晚是正夕,宫门都关啦,您这时候要送信被有心人知晓了会被使绊子。不如想想皇上今晚会睡哪。”
“正夕不是要去大主宫那么?”
“可他头痛啊。”
“你的意思是...”
青代点点头:“我出去打探消息,主您好好歇息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