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佚还把手机举着,袖子下沿和手臂之间有一块空隙,正好火车从隧道中开出来,光线一涌入,贺鹏鹏自然就看清了游佚小臂上那块吻痕。
贺鹏鹏这才想起来,工作室的大家都猜测过游老板是弯的,但也都心照不宣,而游佚对他们的打趣没什么意见,只是一直不承认也不否认罢了。
贺鹏鹏回想了一下刚才看到的痕迹,愈发觉得那是吻痕。毕竟他自己也有交往多年的女朋友,男人的嘴会在别人身上留下什么痕迹他可再清楚不过了。
游佚听到他的话便把手收了回去,看完那条评论又点开其它刷了几条,然后才拉开袖子看了看自己的手,意外道:“哎?还真有。”
贺鹏鹏:“……”
本着不胡乱评价他人感情的原则,他扭过头不过问了,然后低头就看见手机上游佚回复了这条评论:“早上刚嘬的,好看吗?”
贺鹏鹏睁大眼,心说这回答真特么妙,模棱两可到连他都不确定了。
果然有粉丝追问道:“谁嘬的?你女朋友吗?”
然后就有人抢答了:“不,是男朋友。”
原来的粉丝:“???(惊讶脸)”
接着就有好几个人在这一层里讨论起男朋友还是女朋友的问题,贺鹏鹏这才发现粉丝手里的“证据”比他想象的还要多,而且都很细节,但其中也夹杂着一些刺耳的言论,贺鹏鹏担忧地转过头时,却看见游佚已经关了手机继续修图了。
贺鹏鹏愕然,他时常觉得老板跟自己遇见过的男人都不太一样。
游佚身上没有特别强硬的气质,反而人如其名,像流动的溪流一样曲折又灵活,但也就像古话说的,流水无情,游佚对许多事情看起来都不计较,好像连心也是冷淡的。
他的乐观让人无法归类于乐天派,反而很容易看出这人其实缺少安全感,只是平时不会表现出来,唯有面对镜头时表情总是真情实感的淡然,所以这个认知就让贺鹏鹏更好奇了。
他于是又往游佚那边凑了点,试探道:“游哥,我能再看看那位帅哥的照片么?”
“嗯?”游佚问,“刚才不是看过了吗?”
“不是他拍的照片,是他自己的。”
游佚看向他:“你要干嘛?”
“就想看看,慧姐说他很上镜,我想观摩一下。”
“这个嘛……是挺上镜的。”游佚的眼神下意识飘了,他手机里存的都是迟昱铎光膀子的照片,拿出来都怕吓到小朋友。
“啊,有一张。”他灵光一闪,打开手机聊天界面翻翻找找,然后点开了一张图。
图片中身高腿长的男人穿着休闲装,坐在沙发上架着腿,手里摊开一份报纸放在腿上,正在垂眸看着上面的文字,背景看起来像是一家咖啡厅。
贺鹏鹏看了两秒,“这是摆拍吗?”
游佚挑眉:“哟,这都看得出来?”
贺鹏鹏放大了图片,指着报纸说:“这是艺术报,都是字没有图。”
“哈哈哈……”游佚笑得十分欢乐,“这是大学我拍的,当时他说报纸太假,还不想给我当模特呢。”
“卧槽,大学??”贺鹏鹏愣了,又去看那张图,有点不太相信这个气质会只是一个大学生。
游佚关了平板轻笑道:“是啊,大学。那会儿还挺多女同学追他,情人节收到的鲜花巧克力比别人摆摊的都多。”
贺鹏鹏摸了摸鼻子,“这个真比不上……”
他有些羡慕,又觉得这样的条件很正常。
游佚仰头靠在座椅上笑了声,“可不是么。”
他曾经也浑水摸鱼送过迟昱铎一朵玫瑰花。
可能是迟昱铎名声太大的原因,每到这种节日,迟昱铎宿舍楼下总会聚集一堆卖花的学弟学妹,因为这里要送花的人多,连带着其他品类也能卖,所以生意最好。
等到他们这一届毕业之后,新生不知道那里为什么聚集那么多人,只稀里糊涂也跟着在那里摆摊,直接成了传统,于是那条校道就被戏称为情人街,说是迟昱铎以一己之力带动学校半个跳蚤市场都不为过。
情人节那晚他和室友去了趟酒吧,晚归路过迟昱铎宿舍楼下时,有个卖花的学妹提着篮子过来,问他最后一朵花打折卖需不需要。
游佚仰头看了一眼,迟昱铎的宿舍在二楼,在路边抬头就能看见门上的一堆娇滴滴的玫瑰花。他想了想,指着迟昱铎的宿舍对学妹说:“你帮我送到那个宿舍吧,可以吗?”
学妹犹豫着看了他一眼:“男生宿舍吗?”
游佚点头,本来也是一时兴起,所以被质疑也不太在意,还打趣道:“没有配送服务么?”
学妹被他认真的表情整不会了,但做生意的不挑客人,于是她很快也点点头:“可以是可以……那你要在包装上做个标记吗?不然对方也不知道这是你送的。”
“没关系,不指望他知道。”游佚答着,反正迟昱铎只会把花养在门口,等枯萎了再一起扔掉,从来不会真正收谁的礼物。
他答得爽快,但表情多少有点无奈。卖花的学妹看在眼里,她寻思这种粉色透明的包装纸不太适合男生送男生,混在那些美丽的花束中多少显得寒酸,于是又热心肠地提议道:“要不然我帮你换个包装吧,普通日常一点的,跟别人不一样,可能他注意到的几率大一点。”
游佚抬起眼,笑道:“好啊。”
学妹的篮子里还剩下一点包装纸,是很常见的故意做旧的英文报纸,将孤零零的鲜花包起来扎了麻绳,拿到游佚面前问:“这样的呢?”
游佚捏着花转了两圈,还低头嗅了嗅,然后才道:“可以。”
等学妹收拾完他就打算走了,但刚走出去几步,已经准备上楼学妹又在身后喊他:“同学!同学!”
游佚回头:“怎么了?”
学妹从背包里掏出了一支马克笔,激动道:“你在包装上留个记号吧!”
游佚愣了下:“不用了,反正他也……”
“留吧!”学妹将笔塞到了他手里,还指了个报纸打结处的空白,“写这里就行,不在乎的人看不见,在乎的人一眼就能看到了。”
一句话每个字都是暗示,她满眼坚定地看着游佚,游佚迟疑片刻,还是拿笔在纸上写了一个“游”字。
后来那朵花又没有送到游佚也不太清楚了,他回了自己宿舍,过天桥前还朝迟昱铎那边看了眼,窗口依旧灯火明亮,谁也不知道那堆花束中有没有多出一支平凡又廉价的玫瑰花。
现在想想,早知道迟昱铎会喜欢他,他就应该自己送过去,再趁机表白,这样就不用过没有情人的情人节了。
游佚挺后悔那时没给花拍张照,他在脑中竭力思索着那朵花的模样,忽然间身体就坐直了,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机上的照片。
说起来,当年用来包装的报纸,和迟昱铎照片里拿的也挺像的?
而且迟昱铎一开始是挺嫌弃那份摆拍道具的,后来莫名其妙又同意拍照了?
他不由得睁大了眼,连忙点开迟昱铎的聊天框,哒哒哒一阵打字:“迟昱铎,你大二那年情人节是不是收到了一朵玫瑰花?”
发完他又觉得这问太笼统,迟昱铎收到的玫瑰花往后加两个零都不嫌多,所以撤回了重新打字,刚敲完对面就来了一句回复:“嗯。”
游佚倏地坐直了,好半晌没动静,幸亏贺鹏鹏戴着耳机在认真剪视频,没注意到他。
过了一两分钟,迟昱铎应该是等久了没见游佚回复,于是自己开了口:“怎么不继续问了?”
游佚:“……”
他耳朵红了。
迟昱铎又问:“不好奇是谁送的么?”
游佚勉勉强强:“谁送的……”
“一个女生。”迟昱铎悠悠道,“她帮你敲了我宿舍的门。”
不仅敲了门,当时他刚进去洗澡,学妹还等到他洗完出来,亲手把玫瑰花送到了他手里。
迟昱铎从不收这样的礼物,对别人都是当面回绝的,所以那些花才会堆在门口。这会儿迟昱铎也正想拒绝,谁知低头就看见了包装上的标记。
他动作顿了顿,连忙道:“不好意思,请问你是帮别人送的么?”
学妹点点头。
迟昱铎面露喜色,又看向楼下问:“他人呢?”
“已经回去了吧,从天桥那边走的。”学妹露出功成身退的笑容,“礼物送到我就先回去啦,祝你们情人节快乐!”
迟昱铎把后续说完,游佚都快有点坐不住了。
他酒品就是这样,喝多少胆子就大多少,要是那天他再喝多点,那估计敲门的就不是那个学妹了。游佚拧着眉琢磨——怪不得呢,大二的时候迟昱铎忽然来打听他都去了哪些地方,又主动提议说要跟他一块儿,后来换届会的酒后乱性又那么顺其自然,敢情这家伙已经知道游佚的心思了。
游佚倒了杯热水压惊,心说要不是迟昱铎亲口承认的,他怎么也不相信这人会是直男。同床共枕四五年,结果还不知道彼此是双向暗恋,这觉悟也真是没谁。
站在窗口冷静了几分钟,看着外面的天逐渐沉入夜色,游佚躁动的脑子也凉了一点,等想起凌玲肚子里的孩子,刚才的庆幸竟然彻底消散了。
他无不惋惜,如果从一开始彼此就不是这么试探,而是明明白白说清楚了的话,现在会不会更坚定一点?
然而,年少时未经开发的感情无法再给如今的矛盾找到最优解,不管曾经还有多少是游佚未知的,眼前也依然要做出抉择。
“迟昱铎啊迟昱铎……”游佚喃喃着,火车仍向前行驶,远处闪烁地万家灯火忽然变成了漆黑一片的山林,唯有缺月悬挂,这让他没来由地想起以前读过的一位阿根廷诗人的诗——
“WhatcanIholdyouwith?
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
Iofferyouleanstreets,desperatesunsets,themoonofthejaggedsuburbs.
我给你瘦落的街道、绝望的落日、荒郊的月亮。
Iofferyouthebitternessofamanwhohaslookedlongandlongatthelonelymoon.
我给你一个久久仰望孤月之人的悲哀。”
游佚其实很少看诗歌,只是有段时间他的好友很着迷,一摞一摞的诗集堆在办公室里,他去找人家的时候顺便也摸了几本去翻,于是误打误撞地看到了这一首。
当时他只看了一遍,只觉得这译本有点儿水平,挺致郁的,但从没刻意去记过,所以连诗人名字都没半个字印象,没想到情境再现时,每句话竟然都不生疏。
巧合么?
游佚想不明白,揉着脖子将一次性杯扔进垃圾桶,而后转身回了车厢。
贺鹏鹏已经把电脑收了起来,正在往相机里装内存卡,随时准备开工。游佚调整了下呼吸,随手把头发捋好,扬声道:“鹏鹏走了,去餐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