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信你个鬼！”
男人冲着虚空怒吼一声，在绵软的金沙上甩开腿朝前愤愤走去，任凭脚下蕾丝玉边般的海浪温柔抚过，也无法安抚他此刻焦躁的心情。
虚空中传来另一个男人的声音，语气云淡风轻与刚才男人的怒吼形成鲜明的对比：“你为什么就是不信呢？我真的是你的作者今朝醉，你也真的是我笔下的主角。”
男人停下脚步，仰头反问：“换了你，难道你会信？”
“好吧，”今朝醉似乎决定退一步，“我会给你证据。”
男人：“证据？”
今朝醉：“吴步承，本名吴成，你妈生你时难产死了，你爸在外打工，长年不在家。你和眼盲的奶奶留守山中，你爸中了彩票，却同时染上赌隐，背着巨额赌债逃回家，把你奶奶给活活气死了。你一怒之下，离家出走，进城勤工俭学……
你今年进入九龙市人民医院心外科实习，三天前你参与了一台手术，手术失败，病患死在手术台上。你被作为医疗事故的责任人推了出来……你不甘心，却又无能为力，你觉得自己太累了，不想努力了，所以纵身一跃跳进了潜龙江。”
吴步承听着听着眼眶红了，握着拳头的双手垂在身侧，微微发颤。
“住口！”吴步承忍不住大吼一声。
半空中传来今朝醉的笑声：“你还是不肯相信我就是你的作者？”
吴步承深吸一口气，怒道：“我知道了，你是患者家属！”
今朝醉：“说了这么多，你还是不肯相信，那我只好和你说说你心里的小秘密了。”
吴步承脸色微沉，秉着呼吸，仿佛有点担心对方真的会说出点什么来。
“你喜欢男人。”今朝醉如是说。
吴步承这下子被气笑了：“我还以为你要说点什么出来，我喜欢男人？你想笑死我吗？简直胡说八道！”
“就算你现在没有意识到，迟早要面对这个现实。”今朝醉淡淡道，“这是我的设定，你再怎么抗拒也没用，对你来说，这是不可改变的本性。”
吴步承：“我都已经自杀了，你还想怎么样？你究竟想干什么？”
今朝醉：“是啊，你都已经自杀了，你就不奇怪为什么还能活蹦乱跳，为什么会身处此地？”
“是啊，我不是应该已经淹死了么？”吴步承回过神来，做了个深呼吸。
他环顾四周，除了脚下的金沙，四周一片汪洋，除了自己，找不到任何……生命体，这，确实不太正常。
吴步承的内心动摇了，难道这个知道自己太多事情的人，真的没有撒谎，自己真的真是个小说人物，而对方，真的就是作者？
“你为什么把我设定成这个样子？为什么把我写得这么惨？为什么！”
吴步承突然怒吼，仿佛真的很想要一个答案，想给自己讨个公道。
今朝醉很满意对方终于承认了自己，声音也变得轻快了几分：“稍安勿躁，你是主角，主角一帆风顺那还怎么推动情节，还有什么好看的？过程当然是越曲折越好，结局好就行了。”
“那你，”吴步承犹豫了一下，声音明显变小了不少，“为什么把我写成……同性恋者？”
今朝醉：“我这是耽美文，主角不搞基，那我还写什么写？”
吴步承一个白眼翻上去：“我知道了，你是个变态作者。”
今朝醉仿佛叹了口气，缓了缓才又落下话音：“世间情爱千万种，我爱写什么写什么，怎么就变态了？”
吴步承：“总之，我不喜欢！”
今朝醉笑了：“不喜欢也没事，反正你的故事要烂尾了。”
吴步承：……
他做了个深呼吸强压呼之欲出的怒火：“你对我到底什么仇什么恨？虐了我小半辈子，还把我设定成了同性恋者，现在跟我说要烂尾！”
他说着说着突然暴起一声怒吼：“你给我滚出来！出来！”
吴步承已经怒不可遏，似乎已经下定决心化身悍妇，要和今朝醉大干一场。
今朝醉却依然云淡风轻：“恰恰相反，你是我最喜欢的角色，我其它作品写的都是妖魔鬼怪、满天神佛，只有你的设定和我所在的世界最相似，我感觉和你更有共同语言。”
“去你妈的共同语言！”吴步承怒吼，“我警告你，现在就给我把设定改过来！”
今朝醉仿佛笑了笑，语调也温和起来：“你想改成什么，说来听听。”
吴步承缓了口气，还真说了：“改成直男，女朋友是波涛汹涌的长腿妹子，就这样，还有，手术很成功，从此加入一流手术团队，功成名就。”
吴步承说完后还真就想象起了自己的美好未来。
耳边再次传来今朝醉的声音：“要改也不是不行，可惜……”
吴步承：“可惜什么？”
今朝醉：“可惜来不及了，我卷入了一场交通事故，已经回天乏术了，这就是为什么我会来见你，我是来和你道别的。”
“你特么……”吴步承彻底无语了，“道别个鬼啊，趁现在还没死快去改一改啊！”
今朝醉：“我身上全是管子，正昏迷着，醒不来了。”
吴步承绝望之中找到一丝希望：“那存稿呢？存稿有多少？写到我翻身了吗？”
今朝醉：“很遗憾，我从来没有存稿，我只写到你投江自杀。”
吴步承：……
“不过，大纲有一点，如果你好奇的话，我可以告诉你接下去在你身上发生了什么。”今朝醉顿了顿仿佛在等对方的反馈，不出喘口气的功夫他又继续说了起来，“你投江之后，有人会救你起来，哦，就是你的CP，有钱有颜，从此，你的人生开始一路高歌，事业爱情双丰收。”
平平无奇，吴步承心想，这样的剧情，前面虐我真的有必要吗？
不就是屌丝遇上高富帅的故事吗？
何必虐我呢？
吴步承已经气得不想说话了。
“哎，算了，如果你实在讨厌我的设定的话，我可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等我死了之后，我的小说没人更新，就会石沉大海，我关于这个世界的设定就会随之减弱直至消失，也就是说，你的命运、性格、取向都将偏离我原先设定的轨道。”
吴步承眼前一亮：“真的！”
“真的，”不等吴步承完全展露笑颜，今朝醉又补了一句，“但是，到了那时，这个世界也差不多要崩了。”
吴步承：……
今朝醉：“也不知道你这跳下去，还有没有人救你上来了，哎，我现在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你好自为之吧。最后给你个福利，把我的真名告诉你吧。”
“谁想知道啊！”
吴步承怒吼完后，又有点后悔。
“等等……”
“喂！”
“今朝醉？”
整个世界暗了下来。
……
黑暗中，吴步承感受到什么东西正在自己身上节奏规律地下压，既熟悉又陌生，这是什么感觉？
随后，他感受到一双手掰开了自己的下颚。
这是……
心肺复苏！
今朝醉的话从他脑中一闪而过，吓得他一个激灵，蓦地睁开了双眼。
“你干什么！”吴步承一脸惊吓过度的表情，双手交叉护在胸前，警惕地注视着黑暗中蹲在自己身边的人影。
“你没事吧？”对方没有因为他的反应过度而生气，语气平淡，甚至还带着几分关切。
“没，没事。”吴步承来不及起身就用手撑地挪着臀部迅速往后退出一段，仿佛对方是什么怪物似的。
“没事就好，”对方起身，向他伸手，“要不要送你去医院看看？”
“不用。”
“还是看看保险一点吧。”
“不用。”
吴步承没有拉对方的手，自己侧身一撑打算潇洒起身。
可惜一阵翻江倒海从胃部传来，不但令他吐出一大摊子，还让他咳了个死去活来。
“要不还是去看看吧？”
“不用！”吴步承怒道，“你这人烦不烦，我这好不容易下定决心投江，要你多管闲事，现在好了，跳了个半途而废，还搞得这么狼狈，什么仇什么恨啊！”
对方一怔：“你为什么自杀？”
吴步承用湿淋淋的衣袖本能地抹了把嘴角：“活不下去啦，投江自杀，不行啊！”
黑暗中，对方一双明亮的眼眸紧盯着他：“为什么？”
吴步承心烦意乱：“关你屁事啊！”
对方走近两步：“我叫白杗。”
“白杗？”
吴步承忍不住腹诽：今朝醉你真是醉了，一个一事无成，一个白忙活，这样的CP也能组，这是想负负得正吗？
这小说你不死也得扑街吧？
白杗慢条斯理：“亡木杗，栋梁之意。”
吴步承嘴角抽搐，“哦”了声，内心不住吐槽，去你的栋梁吧，还真会自我安慰，信不信我告诉你事实的真相，气不死你。
不过今朝醉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刚才到底是临死前脑子不正常产生的幻觉，还是真的？
应该不是真的吧？
不然也太扯了。
白杗：“我是渔政的河道巡逻员，你死在其他地方不关我事，死在江里的话就关我的事。这个星期轮到我巡逻潜龙江，咱们打个商量，”白杗见对方神游喊了他一声，“那个，你叫什么名字？”
“吴步承。”
“吴步承？”白杗重复了一遍对方的名字，眼神一凛。
“怎么？”吴步承觉得对方一定是在腹诽自己的名字，没好气地说，“你的名字也没好到哪里去。”
白杗没有反驳，沉默片刻后，轻咳一声：“吴步承，你能不能换个死法？”
吴步承：……
白杗继续：“或者你先回去休息休息，下周再来跳？下周不归我管。”
吴步承：…………
吴步承终于确定了一个事实：今朝醉应该是个幻觉，这人肯定不是我的官配CP。
白杗：“打份工不容易，你看，我也是有KPI的，你要是死在江里，就是安全事故，我要被扣奖金、记过的。大家都是干饭人，你能理解的吧？我和你无冤无仇，所以，我真的不是故意打扰你自杀的，你反正要死了，也不急于一时，要么再等几天吧。你看，……”
白杗的话说得慢条斯理，甚至带着几分温柔，可说出来的内容，简直是……
AI都比他有人情味好嘛？
吴步承气到翻白眼，心想：你就不能有点同情心啊？我可是一个要自杀的大好青年，你不打算劝劝我吗？
当然，劝我也是没用的。
吴步承这样想着，一阵冷风吹来，忍不住打了个响亮的喷嚏，紧接着，身边的白杗终于停止了游说，也打了个喷嚏。
白杗：“那个，你先回家吧，这样很容易感冒的。”
吴步承翻了个白眼：“我一个想死的人，还怕感冒吗？”
对方没有就着这个问题和他展开进一步讨论，而是完全按照自己的节奏继续发问：“你住哪里？要不我送你回去？”
吴步承在黑暗中上下打量对方：“你是想监视我，怕我再跳下去吧?”
“是的。”这一次，对方回答得及其爽快。
吴步承：“……我住宿舍的，不想回去。”
白杗：“那我带你回我家。”
对方这话一出，把吴步承吓得一激灵，不由得脱口而出：“我不搞基，我喜欢波涛汹涌的长腿妹子。”
……这人，好像有点那啥。
白杗面不改色：“看来你是受了点刺激，我理解。你只要再坚持一个星期，就一个星期，很快过去的。”
吴步承终于崩溃：“你特么太没有同情心了吧！我都要死了，你还在惦记你的绩效？！”
“你想让我安慰你吗？”白杗一脸疑惑盯着对方，“你不是刚才说我多管闲事吗？我想了想，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不过，我的绩效确实很重要，我工作不满一年，留下污点对我以后发展很不利的，你既然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应该能理解的吧？我现在还有救。”
你的意思是我已经没救了？
吴步承简直气不打一处来，虽然确实已经没救了，但也不要这么直白地说出来好吧？！
我怎么临死前还遇上这么个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