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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医院和宿舍楼都被拉了横幅,宿舍还被泼了油漆,吴步承是打死都不想回去了。

    

    他晚上出来的时候,抱着必死的决心,故意在这么个大冬天选择投江,自己不会游泳,又是大晚上,一定不会被人发现,然后就可以安然离世,结束一切。

    

    只是,他没有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竟然把自己给救了。

    

    “去吗?”耳边传来对方的问询。

    

    吴步承有点拉不下面子,但反正都要死了,那似乎面子、里子也都无所谓了,于是反问对方:“远吗?”

    

    “在那。”白杗随手一点。

    

    吴步承沿着对方手指的方向望去,你坑我的吧?江景房?虽然这种十八线小城市房价并不高,但江景房也不便宜好吧?

    

    这个打击有点大,他朝对方酸酸地来了句:“你们事业单位挣得很多啊。”

    

    白杗:“我们工资很低的,拿着卖白菜的钱,操着卖白丨粉的心,这房子是爸妈留给我的。”

    

    他这个平静的回答却令吴步承更加感怀命运对自己的不公,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哟呵,还是个富二代,富二代了不起啊?!

    

    压抑着内心各种吐槽,吴步承最终还是咬牙应了:“那就……打扰了。”

    

    “走吧。”

    

    那楼看着不远,不过走起来还是有点距离,尤其两人都湿漉漉的,跟两只落汤鸡似的,在呼啦啦的东北风中逆风而行,简直太酸爽了。

    

    小区门口,白杗跟保安打了个招呼,保安看他浑身湿透,关切道:“没事吧?”

    

    白杗牙齿打架,哆哆嗦嗦挥了挥手,示意没事,继续往里走。

    

    到了门口,按了半天指纹,也没见开门,可能是手指被泡发了,皮都皱起来了。

    

    吴步承看他门上可以按密码,就识相地走远一点,好让对方按。

    

    白杗似乎领会了他的意图,嘀嘀嘀按下一长串数字,门终于开了。

    

    一扇磨砂玻璃门正对着入户门,形成一个正方形的密闭空间,一侧墙上装了柜子,另一侧墙上挂了些东西,下面有个长条皮凳。

    

    也不大么?吴步承这样想着。

    

    “你先去洗吧,我给你找点衣服。”白杗边说边推开玻璃门。

    

    吴步承跟上,这才看到里面的格局。

    

    吴步承:……

    

    好大。

    

    宽敞的客厅连着餐厅,没什么多余的装饰和家具,非常整洁,另一侧是厨房。过道很长,两边各有四个门,不知道干什么的。

    

    同样是人,区别怎么就这么大呢?

    

    “浴室在过道尽头。”白杗的声音从一个房间里传出来。

    

    吴步承边走边左顾右盼,前脚刚踏进浴室,白杗后脚就跟了过来:“内裤是新买没穿过的,衣服是旧的,你穿可能有点大,不过卷一卷应该能穿。”

    

    吴步承:“你想说我矮?”

    

    白杗注视着他,片刻后面无表情道:“你其实不想死吧?”

    

    吴步承:……

    

    白杗淡淡补充:“真的想死的人,应该不会在意别人是不是觉得他矮。”

    

    听他这么说,吴步承心头一颤,我真的想死吗?

    

    当然不想死啊!

    

    老子拼死拼活那么幸苦才好不容易熬到一个实习医生,眼看着就要脱贫,从此过上幸福生活了,谁想死啊!

    

    那不是走投无路了没办法嘛?

    

    想到自己这悲惨的命运,吴步承眼眶红了,劈手接过衣服,甩上了浴室的门。

    

    热水劈头盖脸打在吴步承身上,很舒服,缓解了刚才在寒风中冻成冰棍儿的四肢。

    

    活着真好。

    

    他这样想着,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

    

    离家出走十年了,为了生计和学费每天打着几份工,好不容易盼到实习,眼看着就能毕业做医生,开启吴医生的美好生活了。

    

    然而,命运的车轮却嘎然而止了。

    

    热泪伴着热水滑落脸庞,什么今朝醉,根本没有什么今朝醉,这都是自己的想象,这就是自己的人生,只是不想承认自己的失败,找了个背锅的而已,只要把所有的失败都归结为今朝醉强加给自己的设定,一切仿佛都好解释了。

    

    不是我的错,我尽力了,是今朝醉的错。

    

    吴步承这样想着,泪水却止不住地流。

    

    他哭出了声音,在一个陌生人的浴室里,他终于哭了出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发现这个澡似乎洗了很久、很久,如果奶奶在,她一定会心疼水电费,太浪费了。

    

    吴步承擦了擦眼角,吸了吸鼻子,抹了把脸后关上了水龙头。

    

    他穿起白杗的衣服,确实大了许多,不得不承认,对方确实比自己高出不少,吴步承默默卷起裤腿袖管,打开了浴室的门。

    

    “吃饭。”

    

    白杗的声音从前方传来,饭厅里,摆好了三菜一汤。

    

    “先把这个喝了。”

    

    白杗递过来一杯温热的饮料。

    

    吴步承看着杯子发呆。

    

    对方见他不接,就把手里的玻璃杯又朝他递了递:“姜茶,不是毒药。”

    

    吴步承:“我一个要死的人,会不会感冒其实真的无所谓。”

    

    白杗:“话不能这么说,就算下一刻要死,这一刻也要好好活着,万一等会儿后悔,不想死了呢?”

    

    吴步承心里生出一股暖意,又担心对方是在嘲讽自己:“你是不是看不起我,觉得我没勇气再自杀了?”

    

    白杗在餐桌边坐下来:“没有,我们互不认识,又凭什么看不起你?我只是觉得,既然连死都不怕,那还有什么好怕的?活着不好吗?”

    

    吴步承心头一紧,是啊,死都不怕,还怕什么?

    

    大不了不做医生了,送快递总可以吧?或者做个保安,也没见他们都去死啊。

    

    或者干脆和医院撕破脸,把事情抖出来,自己做不成医生了,也不用担心被穿小鞋了,不是吗?

    

    搞不好还能置之死地而后生,自杀是不是真的莽撞了?

    

    奶奶知道了会伤心的吧?

    

    白杗:“先吃饭。”

    

    吴步承坐到白杗对面,端起饭碗,盛在饭碗里面的白米饭,久违的感觉。

    

    自从离开家,吃的都是食堂、快餐、方便面,太久没有这样坐在餐桌边吃饭了,他忽然有点不知所措,心头热热的,眼眶也跟着热了。

    

    “没下毒。”白杗又说。

    

    吴步承“嗯”了一声,双手捧着饭碗,低着头:“你不问我为什么要自杀吗?”

    

    “你想说的话,我可以听,”白杗拿起筷子,“先吃饭。”

    

    吴步承不说话了,握起筷子,开动。

    

    不得不说,白杗的手艺很不错,三菜一汤,色香味俱全,就是家的味道,和外面的饭菜完全不同,吴步承吃着吃着,表情舒展了一些,心情莫名有点好转。

    

    两个人扫完了满桌子的饭菜,白杗洗碗,让吴步承擦桌子。

    

    他这回没有抬杠,没有用自己是个将死之人推脱,老老实实、认认真真把桌子抹得铮亮。

    

    收拾完,白杗让他坐到沙发上,给了他一听啤酒:“你想说的话,就说吧。”

    

    吴步承有点犹豫,觉得自己的事情说出来,这种富二代又会有什么共鸣呢?搞不好就是被嘲笑一番:“在我看来已经走投无路的处境,即使说出来,你这个富二代可能也不会理解。”

    

    白杗放下手中的啤酒,注视着他:“怎么你觉得我是富二代?”

    

    吴步承:“不然怎么买得起这里?”

    

    白杗:“这是我爸妈留给我的。”

    

    吴步承忽然觉得这话听着有点怪,抬头望过去,对方的脸色倒是没什么变化。

    

    “去年暑假,就是毕业那会儿,因为行李多,我爸妈就开车去火车站接我,路上遇到了交通事故。我们家的车是辆老旧的二手车,所以直接就撞报废了,两个人当场都没了,对方赔了一笔钱,我就拿赔偿金买了这套房子。”

    

    白杗平静地说了一个悲伤的故事,吴步承眼睛已经湿润了,当事人却依然十分平静,好像对方才是那个听故事的人。

    

    “以前我跟爸妈说过,等我以后挣钱了,就把房子买在这里,把他们从乡下接过来大家一起住,可惜,事与愿违,不过现在这样也是一样的,只要我记得他们就好。”

    

    白杗说着将视线移到了电视柜的相框上,吴步承也随之转了过去,那是一张合影,白杗在中间,两手一边一个拥着一对衣着朴素的老年男女,看得出来,他的父母确实都是普通人,这照片看起来很幸福。

    

    吴步承:“对不起。”

    

    “没什么,”白杗喝了口啤酒,“人生自古谁无死,不用看得太重,但是,活着的时候,要珍惜,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

    

    吴步承不知道对方这句话是不是故意说给自己听的,反正,他觉得有些感触,于是,说起了自己的故事。

    

    从小到大的事情,那些丢人的,惨兮兮的经历。

    

    最后,才说起那件医疗事故。

    

    三天前,医院心内科收治了一名先天性心脏病患者王琳琳。

    

    王琳琳在接受治疗后,病情得到控制,生命体征稳定。但是如果要根治的话,必须去大医院接受移植手术。

    

    心脏排队很难排到,费用也很高,去大医院的话,需要去一线城市,差旅费用也是很大一笔。王琳琳的父母,没钱也没人脉,还很执拗,以为没有送礼,所以医院才不肯给王琳琳做手术。

    

    于是,王琳琳的母亲林秀娟铤而走险,跳楼了。

    

    王琳琳的父亲王留根就找到院长李秋,要求他安排手术,说不做就要找媒体,控诉医院把人逼死,云云。

    

    这还是吴步承后来听说的,言归正传,吴步承是在当天夜里十点多,收到的袁永福副院长的电话,被通知王琳琳病情恶化,需要立刻手术。

    

    袁永福安排吴步承旁观学习,并让他联系麻醉、护士和其它相关人员,因为是院长的指示,吴步承立刻赶了过去,并按照要求做好了相应准备。

    

    袁永福走进手术室时,身上带着一股浓重的酒味,明显喝了不少。开腹后,袁永福的手一直在抖,然后就换成了主任张梅波主刀。

    

    张梅波一边听袁永福指示,一边下刀,现场简直惨不忍睹,最后王琳琳死在了手术台上。

    

    第二天,王琳琳的堂哥王斌从外地赶来了,是个学法律的。听王琳琳父亲说了之后,就找了院方,说医院根本没有做心脏移植的资质,这是非法行医,要告医院。

    

    然后,医院就说是吴步承擅自手术,把医院的责任摘得一干二净。

    

    吴步承当然解释了,但是所有的记录都被篡改了,现在家属要告吴步承非法行医、过失杀人。

    

    吴步承:“事情就是这样,我没有钱赔他们,这件事情以后,我也不可能毕业,更不可能拿到执照了,即使毕业也没有一个医院会要我,我已经走投无路了。”

    

    白杗依然面无表情,他放下手中啤酒,注视着吴步承:“这件事情其实漏洞百出,医院不可能置身事外,你们院长太幼稚了。当然,你也很幼稚,退一万步,就算你真的非法行医、过失杀人,撑死了也就是死刑,当然,你的情节根本构不成立即执行的死刑,你自己着急自杀干什么?”

    

    白杗的话听起来很专业,吴步承一脸意外盯着他:“你,也是学法律的?”

    

    “我读的是警校,稍微知道一点。”白杗停顿片刻,问他,“那你还死吗?”

    

    吴步承内心咆哮,能解决的话,谁愿意死啊!

    

    “我该怎么办?”

    

    白杗起身:“自己想,不过最好这周别死。”

    

    吴步承看他要走,一把住拉住对方衣摆:“能……帮帮我吗?”

    

    白杗面无表情:“你刚才不是很横的吗?很会骂人,怎么转眼就这么怂了?”

    

    吴步承一脸尴尬:“我……其实一直都很怂,只是刚才想死,就破罐子破摔,难得宣泄一下。”

    

    “我想也是,”白杗冷冷看着他,“你要是一直是刚醒来的那个状态,他们也不会选你来坑了。”

    

    吴步承:……

    

    白杗又坐回来:“他们是计划好了坑你,这你应该意识到了吧?”

    

    吴步承:“回想起来好像是。”

    

    “好像是?”白杗叹了口气,“自信点把‘好像’去掉。”

    

    吴步承:“那我应该怎么办?”

    

    白杗瞥了他一眼:“我以为医科生脑子都很好用的。”

    

    吴步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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潜龙江畔第2章 我以为医生脑子都很好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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