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明舒笔直地站在顾家祠堂那块书着“浩然正气”的牌匾之下。
在祖先的牌位面前稳稳站立。
在这悲伤的浊流中,她显得格格不入,但却也如岿然不动的大山,屹立不倒。
许久过后,大家哭得眼泪干涸,声音渐渐地微弱下来。
顾明舒深吸一口气,她向几位婶婶与几位嫂嫂深深拜下:
“叔父兄长为国捐躯,光荣牺牲,青史上的英雄理应有他们的名字。”
“于国而言,他们是英雄,于百姓而言,他们是值得敬仰的人。”
“但于你们而言,他们却是那个再也等不到的人,明舒在此,替叔父兄长向盼望着他们归来的你们,说一句抱歉。”
“请你们放心,我一定会把他们带回家,从隔着千山万水的地方,把他们带回家!”
顿了顿,她看向众人,平静的声音:
“而现在,我要先为父叔兄长设立灵堂,操办丧事,免得他们的英灵在外游荡,找不到回家的方向。”
六姑娘听了顾明舒的话,她沙哑着问道:“大姐,你什么意思?”
四婶去拉她,被她甩开。
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泪花,对着顾明舒喊道:“什么叫你要为他们设灵堂?”
“这个家仅是你顾明舒一人的吗?我顾琇莹也是顾家的一份子,为父兄筹办白事,你休想将我踢出去!”
顾明舒目光落在六姑娘顾琇莹身上,一时五味杂陈。
在这个家里,顾琇莹对她的不喜众所周知。
但在此时此刻,首先站出来的,是这个与她针尖对麦芒的六妹。
顾明舒正欲开口,又一个噩耗传来。
小厮匆匆跑进来,跪倒在沈氏面前,哭得喘不过气:“大姑娘,宫里传来消息,相爷悲愤撞柱,生死难料。”
……
一个时辰前,宫中,金銮殿上。
文东武西,肃立左右。
大殿正中跪着一白发苍苍的老人。
东陵国君元贞帝却毫不客气地将一封封信件掷在老人脸上,愤怒咆哮。
“顾惟墉,你养的一群孬种!”
仿佛有滔天怒火无法宣/泄,他愤怒大吼:“顾惟墉!看看你的好儿孙,哪个是中用的?!”
“先前你信誓旦旦同朕保证,必御北燕大军于归雁城外,如今朕捷报没有等来,反倒是案头先堆满你这些不成器儿孙的丧报!”
“数万大军全军覆没,无一生还!这一战还让朕痛失城池五座,这简直就是东陵的耻辱!”
“陛下!”
苍老的声音沙哑悲恸,如同钝斧劈裂胶着空气。
顾惟墉早已佝偻身子剧烈颤抖,他将信件一封封捡起,抱在怀里。
整整十一封阵亡抵报。
这十一人对于别人来说,只是冰冷的数字。
但却是他的骨血儿孙。
顾惟墉望着高高在上的元贞帝。
忽然想起。
三十多年前他送走惠帝,惠帝握着他的手说:“惟墉,朕把东陵就交给你了。”
十年前他又送走文帝,文帝握着他的手,把元贞帝交给他,说:“惟墉,元贞年轻,力有不及,你要助他扛起这个烂摊子。”
二帝托孤,三朝元老,国之股肱。
为官四十余载来,他兢兢业业,呕心沥血,恪尽职守,从未有一日懈怠。
一年前,北燕大军压境,文武百官缩足不前,竟无一人请战。
眼看敌人的铁骑就要踏破山河,他只能让满门子孙弃笔从戎,奔赴沙场保家卫国。
他是东陵的脊梁!
也是东陵的风骨!
可到头来,回馈他的是儿孙全体战死的消息。
所有儿孙马革裹尸客死异乡后,谁疼惜他白发人送黑发人凄凉?
谁理解顾家子孙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大义?
他们不理解。
不但不理解,还还要反过来把惨烈牺牲说成不中用。
浑浊的眼里,滚出几行清泪。
适才在轿中,他已狠狠地哭过一次。
可此时,眼泪仍禁不住潸然而下。
哭的是他用了十数年时间,竟扶不起这自以为是的蠢货!两代贤君怎就有这样的后人?
哭的是为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却被骂成孬种的儿孙们。
悲愤交加,他掷地有声地道:“陛下,我顾家满门对得起东陵!对得起天下百姓!”
“顾家儿郎铁骨铮铮,不是孬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