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骨嶙峋,形如枯木,只有一双眼睛还有些许灰暗的微光,他身体纤细的可怕,浑身上下都没有什么肉,坐在窗户边,像是能被风吹走似的孱弱。
很难想象,这个人是当朝的皇上,他住的宫殿富丽堂皇大到他走一个时辰都走不完,却被禁足在这一座小小的宫室里,屋里屋外虽有层层重兵把守,但他无人伺候,无人在意,像一只关在金丝笼里的鸟。
祁思言独自坐在窗前。
侍卫满眼烦躁地过来劝解,显然已经被无视了很多次:“都说了,只要你答应写下退位诏书给摄政王,你就能吃饭了。”
整个宫殿一片冷寂,微风拂过,浑身无力的他觉得一阵轻盈,连心口的常年的闷痛都消散了不少。
“让我当傀儡已经不能满足了吗?”
原本毫无气力的祁思言忽然恢复了些许力气,他费力地撩起眼皮望向侍卫,即使瘦了很多,但漂亮的骨相皮囊和与生俱来的气质仍然让侍卫无法移开眼。
祁思言薄唇轻启,语气平淡:“白费力气。”
感觉到自己不同寻常的有力气,祁思言隐隐感觉自己这条命算是到头了,昔日不敢说的不愿说的都吐露了个干净。
他神色凌冽,冷声对着侍卫斥责,声音虚弱却坚定:“你真以为摄政王上位是他的本事?一个太监能靠才能进内阁?一个侍卫最后能当将军?不是,他们都靠的我,是我自己识人不清,所受的苦和折辱我都认了,但要我让步,不可能,除非我死了。”
“你!”侍卫不怒反笑地讥讽道:“你以为你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帝?罢了,我看你最近也不用吃饭了。”
“对了,我今日的话,你一字不漏的说给他们听,记得转告一下摄政王和……”祁思言蓦地顿了顿,他咽下喉间忽然涌出的腥甜。
感觉到力气的迅速流失,他艰难地掐住手心,用疼痛逼出一丝力气,道:“那些想要我低头的人一句话。”
“什么话?”侍卫有些不耐烦。
祁思言张了张嘴,却再也说不出来后一句话。
窗户上的人影骤然失了全部气力,那双拥有微光的眼睛毫无半点神采,手臂毫无征兆地垂下。
“我真后悔捡了你们这群狼心狗肺的东西害得我大祁沦落至此,倘若再来一次我……”祁思言话音未落,瞧着自己现在的方位有些不对,接着猛然发现心口的闷痛,身体的沉重,喘不上气的感觉都消失了,轻盈的仿佛一只蝴蝶。
怎么回事?为什么他忽然飘了起来,还能看见自己?
“我死了?”祁思言反应过来,瞪大了眼睛,摸摸自己冰冷的脸,想替自己合上眼,又有点气不过:“我话还没说完呢!为什么不能让我骂完再死!”
他看着侍卫吓傻了一般去探他的鼻息,发冠还未戴整齐的摄政王,匆匆赶来流着大汗的太医,乌发披散的左相,面色阴沉的内阁使臣,神情恍惚的将军,他捡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人沾满了整个大殿。
太医们把了他的脉象后挨个摇摇头,触及到在场众人难看的脸色,面面相觑地跪了一地。
穿着朝服的将军白成薪率先冲到了他的尸体旁边,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打击,失了魂一般跌跌撞撞地抱起他。
祁思言有些讽刺,白成薪是这群人里最讨厌自己的,他曾是最下等的奴隶,在练武场被自己所救,痛恨分明同样的年纪,身份却如此悬殊,只要自己轻飘飘一句话就能决定他的生死。
他欺软怕硬,成为将军后一朝得势,在自己被软禁时大肆羞辱,甚至在他锁骨上纹了个与他同样的奴隶印记,每次和他相处都把自己当他的奴役,命令自己给他做各种各样的事情,甚至要帮他沐浴,仿佛用这种方式来证明他如今的高高在上。
如今自己死了他却装出一副受不了的样子。
真有够恶心的。
“为什么不看好他?”摄政王江清越大发雷霆,质问着侍卫。
侍卫跪在地上,急得满头大汗:“皇上的身子本就极差,尤其这几天退位的事情您又下令他不同意就不准进食……”
江清越宛如失了神智的野兽一般,用力地掐住侍卫的脖颈:“谁下令他不准进食?我发的补品你们都拿去喂狗了吗?为什么不早点发现他的情况!他都这样了为什么不来禀告我?身体差成这样了为什么不给他找太医?你们这群伺候的人都是死的?”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侍卫被他掐着脖子脸色涨的通红却只能求饶。
江清越甩手将那侍卫扔到地上,眉宇间满是戾气,语气阴冷:“今日看管他的人,包括宫殿里所有伺候的人,斩立决。”
江清越发什么火?
祁思言托着下巴飘在半空,见到江清越那副愤怒嘴脸顿时有些反胃。
是他瞎了眼看上了这么一个阴狠的人,父皇劝他,国师劝他,群臣劝他,但他却一头撞进去,非要娶江清越为后。
没想到江家在背后筹划许久,打着新皇身体不适的名义将自己囚在寝宫不得外出,给了他当头一棒,他苦苦求来的婚姻最后落的一片狼藉。
当了摄政王后,江清越不但对自己的种种遭遇视而不见,心情不好了就会过来折磨折磨自己的身体,有时候还会在他面前宠信旁人,叫他端着蜡烛看一整夜,蜡油滴到他手上也不允许他动,仿佛看到自己疼痛不堪伤心欲绝就会觉得很畅快。
记得曾经有被他救过一次的小太监偷偷给自己送吃的,江清越知道了也不阻止,甚至纵容着自己和小太监的友谊。
然后在小太监某一次再偷偷给自己送馒头的时候,江清越当着自己的面让人一剑刺死了他,那把剑正中心口,小太监当场咽了气,胸口的馒头沾了喷射出来的鲜血掉在上。
江清越用鲜血淋漓的剑尖挑起他的下巴,笑道:“这馒头还热乎着,想不到这小太监倒是对你一片真心,把馒头吃了,我就不追究御膳房的过错,不吃,御膳房敢违背我的命令给你送吃的,难辞其咎,一并赐死。”
“江清越,我错了,你杀了我吧,别为难他们。”祁思言恍惚地坐在地上,心已经感觉不到任何疼痛和情绪了,他的眼前一片模糊,仿佛只剩下红色。
他感觉到自己被人用力地捏住了下巴。
江清越仿佛格外喜欢他一身傲骨粉碎的样子,他将祁思言推倒在地,用手帕擦了擦手:“哭什么?我怎么舍得杀你呢,快吃吧,再不吃就凉了。”
祁思言只记得自己当时吐的晕厥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嘴里还满是血腥味,那味道经久不散。
那天过后,江清越为了恶心他,餐桌上连着好几日都是红彤彤的一片,祁思言原本最喜欢红色,却在那时候变得分外的厌恶红色。
经此一事,没有人再敢给他送吃的,再敢对他散发出半点善意,寝殿伺候的人察觉到恶意的对待才是江清越想看到的,所以他的待遇愈加糟糕,甚至过的不如奴才,常年养尊处优的身体也在这些人的怠慢折腾下越来越差。
他再也不用逼自己亲手写退位诏书了。
如今自己死了,江清越就能顺理成章的当皇帝。
祁思言嗤笑一声,自己死了,江清越身为摄政王需要装一下样子不假,但这戏却要其它无辜的人陪葬,着实阴狠
当初折磨自己的是他,不管不顾的是他,让自己沦落成侍卫都可以随意欺凌克扣饭食的还是他,自己如今死不瞑目大半原因还是因为他。
他和江清越之间,有的是即使进了阴曹地府他也要让江清越灰飞烟灭的仇恨。
“他的尸体就留给我吧。”一言不发的内阁大臣宋离歌阴沉着脸,死死地盯着被将军抱在怀里的祁思言。
祁思言又转头望着宋离歌。
他还记得宋离歌求自己送他进内阁的样子,自己见他可怜,当时求了父皇好几天,甚至气的父皇生了病,毕竟历朝没有太监入朝的先例。
他最后悔的就是救了宋离歌,如果不是因为他,父皇不会被前朝的言官气的生病,不会被人暗害。
当初尚且存有一丝幻想的祁思言原以为宋离歌至少会有些许的感谢,所以在自己被软禁,纹奴纹的时候朝他求助,却不料他只是伸手撩开自己的衣袍,抚摸他锁骨的奴纹,颇为享受地道:“真美啊。”
然后他也让人在自己的心口纹了一朵含苞待放的桃花,在自己身体滚烫的时候那朵桃花受了热就会盛开。
宋离歌仿佛喜欢上了这种能在自己身上留下痕迹的方式,时不时地就过来看他心口的桃花,欣赏地看着那朵桃花在他心口慢慢盛开,红的滴血的娇嫩模样。
但宋离歌不明白桃花盛开时那种皮肤宛如被撕裂开来的疼痛,也不明白自己被纹上桃花时候的绝望。
祁思言回忆起深夜睡眠时总是萦绕在心口的闷痛,只觉得血气上涌,当时的一时善念被人肆意践踏,倘若可以,他会让宋离歌尝一尝被人在身上作画的滋味,每日在他的身上洒上盐粒,让伤口永远愈合不了,只能生不如死的活着。
“你休想。”左相岑寂伸手把他的尸体从白成薪的手里夺过来:“你想用他的尸体干嘛?”
“你管我?”宋离歌阴郁地勾唇,望了一圈:“你们也知道我什么都没有,不能对他做什么,既然他活着的时候任由你们折腾,死了还不能给我折腾一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