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颂在酒吧找到陈想的时候,他已经醉的眼睛都睁不开了。
酒吧音乐声震耳欲聋,彩色的灯光在昏暗的室内晃动闪烁。陈想趴在桌上,手中握着被灯光照射的璀璨的玻璃杯,杯子里琥珀色的液体翻滚,像是海边的浪。
“裴颂?你怎么来了?”陈想一仰头,将手中剩余的液体一饮而尽,大着舌头说:“你不是跟那新生去玩儿了吗?”
裴颂盯着他眉尾那颗隐藏在眉毛里的小痣,颇有些无奈:“分了。怎么喝成这样?”
分了也正常,超过俩月还在一块才不正常。
陈想一撇嘴,说起自己,心情更加悲催:“还不就是那点破事儿。我就不明白了,为什么非要我学法?我不喜欢!我不想学法律!”
他将杯子重重的砸在桌面上,磕破一个角,玻璃碎渣反方向飞溅起,划过裴颂的耳朵,传来细小的痛感。
裴颂没在意,叫酒保结了账,搀着陈想出了酒吧。
聒噪的音乐被隔绝在内,微凉的风迎面抚来,将萦绕在两人周身的酒气吹散了。
裴颂呼出口气,神经放松了些:“宿舍回不去了,我带你去酒店吧,身份证在哪?”
“不去酒店,脏死了!”陈想掏出手机丢给他,“给我舅舅打电话,让他来接我。”
裴颂身体一僵,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舅舅?”
“蒋奇谦!让他赶紧过来!”
简直不可置信,裴颂吞了吞口水:“他不是住在京乔桥那边吗,怎么过得来?”
陈想有些不耐烦,自己摇摇晃晃的拿回手机,一边打酒嗝儿一边说:“他原本就在这边有个房子,前阵子公司搬过来了,他就回来住了。”
公司搬过来……回来住……
裴颂怔愣间隙,陈想已经打通了电话,“舅舅,过来接我……宿舍回不去了……南巷酒吧这里……”
他们两人离的很近,陈想还站不稳,裴颂一只手还架在他的胳膊下,自然也能听见电话那边传来的冷漠的男声:“等着,别乱跑。”
恍惚间似乎回到了六年前,一张带着戾气满是厌烦的脸,同样的音色,只是音调更加张扬更多了些讽刺:“笑得真难看。”
陈想打完电话更晕了,一屁股坐到马路牙子上,靠在裴颂肩膀上闭目。
深夜,酒吧不太火爆,门口也没多少人。陈想没说话,眼泪也识趣的落得安静。
裴颂任由肩膀处出湿了大半,片刻后轻声问他:“有人帮你打算,不好吗?”
“什么叫帮我打算?他们只是用‘为我好’的名号控制我,让我做他们给我制定好的道路罢了。”陈想闷声道:“为什么我不能拥有自己的人生呢?凭什么我要永远听他们的话呢?”
他的语气太过愤慨,裴颂没再张口。
陈想的舅舅来的很快,平平无奇的黑色大众停在两人面前,穿着黑色长款风衣的男人行色匆匆的下来,风衣里面是没来得及换的深蓝色睡衣。
“陈想!”
蒋奇谦大步过来,看到醉成一滩泥的外甥,气的嘴角直抽。他有一张非常不善良的脸,面无表情时就像是想把人带走的黑无常。此时生着气,更是阴沉的可怕,眉心都仿佛卷着一团黑气,有种“谁来都得跟我下去”的阴间气质。
裴颂一哆嗦,心脏飞快震动起来,似乎有什么藏了很久的东西破土而出。他张了张嘴,喉咙却被封闭了,没能说出声音来。
蒋奇谦把陈想从裴颂身上接过来,打开车后门,十分粗鲁的丢了进去,也不管他在里面的姿势舒不舒服,便砰的一声摔上车门。
明明喝醉的是陈想,裴颂却也跟着失了意识似的,眼睛只会跟着蒋奇谦的脸无意识的晃动。
收拾完陈想,蒋奇谦才有时间赏给裴颂一个眼神。他揉了揉眉心,脸上的疲惫浓重的夜色也遮掩不住,垂眼看仍然坐在马路边的满脸迷茫懵懂小同学。
四目相对,对方的眼底竟有令人惊心动魄的一团光。
他没看懂那是什么情绪,只皱了下眉,沉声道:“你是陈想同学吧,我是他舅舅,今天麻烦你了。这么晚了,你们宿舍肯定闭宿了吧,不如先到我家休息,明早你和陈想一起回学校?”
裴颂不动声色的长长舒了一口气,遏制住海中乱糟糟的想法,忽视掉胸膛里疯狂跳动。
他像是在醉酒中终于找回了一丝理智,先是摇摇头,后又迟钝的点点头,动作慢吞吞的,说话的声音软成了一团棉花,尾音带着酒后的轻飘:“我好像喝多了,头有些晕。你能扶我一下吗……舅舅。”
最后的两个字被加重的毫不明显,蒋奇谦累得要死,哪能听出其中深意。就算听出来了,想必也不会在意。毕竟对他来说,裴颂只是自己外甥的同学罢了。
他弯腰扶上裴颂的肩膀,裴颂却顺势将手臂圈住了他的脖颈,浑身一点点力气都没有似的,重量全都压在蒋奇谦身上。
蒋奇谦惊讶于他的清瘦,几乎将他整个抱起,打开副驾驶的门,轻手轻脚的将他放了进去,从另一侧上了车。
夜确实深了。
裴颂忠于自己喝醉的人设,乖乖的坐在椅子上,连呼吸都放的很轻。
后座的陈想折腾着自己换了个姿势,嘴巴里嘟嘟囔囔的,偶尔能听见什么“自由”“凭什么”的字眼。
裴颂歪着头,眼睛眯着,只留一条细细的缝被长长的睫毛半遮着,目光落在那双握着方向盘的手上。
苍白的手指细长,骨节流畅,指甲修剪的很干净,一双很清爽的手。
蒋奇谦没开车里的灯,借着路灯的光亮找到手机,跟陈想的父母报了声平安后准备出发。“小同学,安全带。”
裴颂没吭声,眯着眼睛看他的手。
“睡着了?”蒋奇谦近视,鼻梁上这副眼镜度数有些低了,在黑暗的环境下看不太清。
他凑到裴颂面前打量了一下,看到他眼下的阴影跟着睫毛同频的轻颤着,脸色泛着不太正常的红,一副喝多了没睡安稳的样子。
蒋奇谦只好侧身过来帮裴颂系安全带,喝醉的人连呼吸都有些烫,打在他的颈侧有些痒。
他顺手摸了摸止住痒意,轻声叹了口气。
现在的小孩子也太没分寸了,竟然能喝成这个样子,幸好还知道给他打电话,不然两个这么漂亮的小孩儿落在外面,就算是男生,也很危险。
裴颂并不知道这个男人在想什么,他在蒋奇谦打量他的时候就闭上了眼。在感受到他的靠近后,本就胸口小鹿瞬间进化成了巨鹿,撞的他的意识东倒西歪,恨不得整个世界的时光静止,能让他冷静下,仔细看看这张只会在深夜睡梦中的脸。
蒋奇谦……
蒋奇谦的家里离酒吧有二十多分钟的车程,车窗外的灯光有规律的忽明忽灭,裴颂的心跳随着光影的跳动平稳下来。
SUV伴着夜色驶入地下车库,车库内明亮如白昼,裴颂适时的睁开眼睛,入目即是那张棱角分明的侧颜。
蒋奇谦从镜子里瞥了他一眼,将车熄了火:“快到了,小同学回家再睡。”
裴颂揉了揉眼睛,嗓子有些沙哑,“我叫裴颂。您叫我小颂就好。”
蒋奇谦平淡的嗯了声:“我听陈想说过你,高中就在一起玩的好朋友。”
裴颂咬了咬舌尖,“对,大学也是一个宿舍的。”
“陈想平时被家里人惯坏了,平时没少麻烦你吧。”蒋奇谦倒车入库,拉好手刹,解开安全带后才看向他。
裴颂垂着眼睛,温温和和的笑了下:“没有,互相照顾。”他不想聊陈想,抿了下嘴唇又说,“您看起来好年轻啊,要不我叫您蒋哥吧。”
“你知道我姓蒋?”
“……听陈想说过。”
蒋奇谦下了车,裴颂也连忙跟着下去,只听毫无波动的声音隐隐多了丝笑意,“叫哥差辈儿了,刚才叫舅舅不是叫的很好吗。”
裴颂看着他的背影,乖乖道:“好,舅舅。”太心急了,这才第一面呢,要慢慢来啊。
蒋奇谦:“嗯,来搭把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