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秘书连夜搜罗了方熠辰和刘总监尽可能多的稿件以及出版物，工工整整地摆在向璟远的桌子上，向璟远打理好自己之后就真的如他所说，仔仔细细一笔一笔地对照起来。
把方熠辰这几年的作品从头到尾地看了一遍，向璟远就愈发能感觉出他设计的特别之处，他的每一笔似乎都是有预谋的，线条的每一个弧度，每一个拐点，每一处花纹甚至每一个细节都给人一种意料之外但却在情理之中的感觉，让他看似融合实际却又独立于整个千篇一律的设计环境中。
反观刘总监，虽然他早年也曾设计出许多令人惊艳的作品，但随着年纪的增长，他的才能也随之埋没在了年轻的洪流之中，一条线对比下来，后期难免就显得有些力不从心了。但即使是巅峰时期，他的技巧与特色也是与方熠辰截然不同的。
花了将近一天的时间，是非终于分明，他拿出藏在抽屉里的写着方熠辰名字的几幅作品，嘴角勾起了一个讽刺的笑容。
“阿乔，你去把刘总监叫来，让他带着他的稿子，就说我想给他提点建议。”
今天算是用眼疲劳，等待的间隙里，他不禁闭上了眼睛用指端轻轻按摩了一下眼球。
“向总，刘总监到了。”乔秘书敲了敲门，看着刘总监毫不知情的背影咽了下口水。
“进来。”
在这里工作了近十年，刘总监也算是见证了清运分部以及总裁向清杉的成长，他们的向大总裁能力卓越，艺术素养极好，年轻却威严，他是打心眼里佩服的，可这向家小少爷成为了新总裁之后却玩起了躲躲藏藏这一套，虽然谈成了几个大案子，但到底对他们提升设计能力与质量没什么实质性的贡献，说实话他心里是不怎么服气的。
但此刻当他真的见到向璟远本人时，他就彻底心服口服了。
不只是因为他的外形和眉宇间锋利的淡漠，更是因为他身上那种和向清杉截然不同的气场，向清杉是严肃又凌厉的，但理智永远凌驾于情绪之上，也就是说他的行为在一定程度上是可以预料到的。但面前的小向总则不然，他的身上充斥着莫测和不确定性，似乎理智和情绪可以随时切换主导，可以随时不管不顾地掀起一场风暴，自己甚至无法预测他的下一个表情，就像现在，刘总监蓦地觉得，自己可能难以承受他暴怒的后果。
与其说是彻底服气，不如说是彻底畏惧。
他压下心中的不安，露出了一个谄媚的笑容，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
向璟远没看他，只是示意他把稿子交给自己。
如自己所料，这几份得到了肯定的稿子没有新添修改痕迹，他再次仔细端详起来，却突然发现其中一幅作品里，裤脚和绣鞋上的图案拼凑在一起，颇像一朵绽放的玫瑰花。
他的目光怔了一下，随即又淡定地放下稿子笑了笑：“刘总监，您的这几幅设计我都非常满意，尤其是……”他象征性地指了指某个地方，一副甚是赞扬的样子，“这第二幅设计，这裤脚上这朵月季花实在是很好看，您可真是厉害。”
刘总监显然愣住了，很快就又露出了一个笑容：“多谢向总夸奖，其实就是心血来潮，觉得月季鲜艳好看，还和主题很搭，高贵又华丽，可以最大程度地引起女性的喜爱……”
“这样啊。”向璟远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眼神却像是带了钩子一般，“可是我怎么又感觉，方组长这个设计明明是一朵玫瑰花呢？”
刘总监脸色登时煞白，但还是故作镇定地干笑两声：“玫瑰和月季属于同目同科，本来就很像，再加上是我亲笔所画，难免形态相像。不过每个人的看法与眼光不同，向总觉得是月季就是月季，是玫瑰就是玫瑰，我只不过是顺着您说罢了。”
向璟远再次笑了笑，不急不徐地继续问：“那您为什么要绣玫瑰呢？”
“因为……我很喜欢玫瑰。”刘总监不敢随便说话了。
“您为什么喜欢玫瑰？”
“因为玫瑰很鲜艳很漂亮……”他的表情越来越不对劲，淡淡的火药味飘散出来，这让刘总监人都快傻了，脑子里差不多也是一片空白，“玫瑰味道很香，美容养颜，我老婆也很喜欢玫瑰……”
向璟远听着这个回答觉得有点好笑，他靠在椅背上，双手搭在扶手上，不禁在想如果是方熠辰的话会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思维却突然凝固住了，一帧帧回忆般的画面蓦地在他脑海里面呈现出来，漂亮却陌生的花园，面前的男孩蹲在地上，用树枝在空地上给自己画了一朵又一朵玫瑰花。
“哥哥，你为什么喜欢玫瑰花啊？”这是小时候的自己的声音。
“因为啊……”男孩抬起了头，看不清他的脸，只能隐约看到他脸上洋溢着和方熠辰如出一辙的笑容。
或者说，方熠辰拥有和那个男孩很像的笑容。
向璟远猛地感觉眼眶发酸，他伸手去抓那个男孩，口中却不由自主地喊着方熠辰的名字，男孩时而不回答自己，时而又似乎在冲自己笑。
所以到底是因为什么呢……
他觉得自己的意识有些不太清醒了，但梦境却在一点点消散，眼前的场景逐渐回归了现实，他似乎听到刘总监在质问自己为什么会怀疑他。
“因为我了解方组长的设计，你们完全不一样。”他这样回答，意识却依旧陷在冗长的梦境之中。
因为啊……
“他说玫瑰象征着爱、生命和光，表达着承诺，承载着希望，温柔又热烈，浪漫又庄重。”
“他说玫瑰和人一样喜阳，阳光灿烂的时候它也会变得更香。”
他越说意识就越清晰，理智轰然回归，他的眼神再次变得清明而犀利起来。
“他说玫瑰貌美，但实际比谁都清高，花瓣枝茎直立挺拔，浑身带刺不可亵渎。”
刘总监已经出了满头大汗。
“玫瑰被赋予了那么多含义与价值，背负着那么多赞誉与盛名，美得那么张扬又堂皇，但在他的心里依旧单纯得只剩下爱与可爱，就像少年一样。”
向璟远的手指温柔地抚摸着那份设计稿上若隐若现的玫瑰花，眼神和表情却愈发危险带刺：“所以他笔下所有以玫瑰为主题的设计内核都偏向于青春蓬勃而非华美高贵，但你这个自以为是的白痴明明什么都不懂，却还是要自作主张地辜负他的设计！”
“你凭什么喜欢玫瑰？”
他说着就猛地把手边那两张曾经被贴在了公告栏上进行对比的设计稿甩到了刘总监的脸上。
办公室里的火药味愈发浓重，刘总监颤抖着拿起那两幅稿子，低着头，脸色苍白如纸，良久才吐出一句：“对不起向总……”
听到这句话的向璟远攥起拳头猛地使劲敲了一下桌子，咣的一声，吓得刘总监浑身颤了一下。
“你对不起的不是我。”他闭着眼睛做深呼吸，努力克制着想把这个人撕成碎片喂狗的心情，
“去向方组长道歉，然后就收拾收拾回家去吧，清运不需要你这种人的存在。”
刘总监似乎还想说什么，但被他打断了：“我不会允许任何人盗用他的思维与天赋，也不会有任何人能动摇我对他的信任。”他再次睁开眼睛，一脸不耐烦的阴冷，“所以你以后如果再想挑事，我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你。”
让一个Alpha给Beta道歉就相当于直接将他的尊严踩在了脚下，比直接将他开除更让他感到被侮辱，刘总监咬了咬牙，抬头看了一眼向璟远。
可是他惹不起一个高级Alpha，尤其还是这种有钱有势的高级Alpha。
所以最终他也只能愤恨地握了握拳头，屈辱地离开了总裁办公室。
向璟远深呼出一口气，朝门外喊了一声：“阿乔。”
“怎么了向总？”乔秘书立刻闪现进来。
“让人事部准备一下刘总监离职的材料。”他整理了一下面前的稿子，方熠辰的全部被精心地收回了抽屉里，刘总监的直接被扔进了垃圾桶，“还有，给我把所有的员工资料都调出来一份，昨天在评论区蹦跶得欢实的那些给我重点标注出来。”他抬头瞟了一眼，淡淡继续道，“我要裁员。”
“是，向总。”乔秘书马上点头答应，“还有别的吩咐吗？”
向璟远的动作却突然顿了一下，表情变得有些复杂，似乎糅合了纠结焦虑担忧与期待，半晌才下定决心似的抬起了头：“帮我查一下方熠辰，要详细一点的。”
“是，向总。”
临近下班时间，方熠辰正紧赶慢赶地指导自己的组员修改设计稿，外面却突然吵嚷了起来，他往外瞟了一眼，就看见刘总监气势汹汹地进了他们的办公室。
他挑了挑眉，示意组员先回去，自己则面带微笑地直视着他。
“小方，不好意思。”刘总监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这句话，脸上却没有任何愧疚的表情，理直气壮地道歉，“这事儿是我做的不对。”
饶是这样，方熠辰还是觉得有点惊讶，但也只是一瞬，随即就笑了笑，站起身来朝他微微颔首：“抱歉总监，能让您误会说明我也有不对。”
他的举动恰到好处，语气和神态礼貌却并没有任何卑微之感，但看在刘总监眼里却变成了赤裸裸的轻蔑与挑衅。
刘总监冷笑一声瞪了他一眼，又转身气势汹汹地离开了。
十几分钟之后，论坛上就发布了刘总监离职与公司即将大裁员的消息，两者放在一起，很难让人联想不到其中原因，于是昨天那些慷慨激昂的演说家今天就只能灰溜溜地在下面道歉，期待着他们小向总能够网开一面。
方熠辰刷着论坛，觉得有些好笑，心里却感觉到了久违的温暖。
向璟远今天似乎特别高兴，下了电梯跑过来的时候脸上都洋溢着笑容，刚一上车就兴高采烈地问他：“听说今天那个刘总监跟你道歉了？”
“你听谁说的？”方熠辰故作疑惑地看着他，“我怎么不知道？”
向璟远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了，转过了身子坐回到座位上，默默攥紧了拳头。
方熠辰看他这个反应就忍不住笑了：“逗你的，他是跟我道过歉了。”
向璟远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骗了，松下一口气的同时又不禁偏过头剜了他一眼，然后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一种小情侣之间打情骂俏的氛围。
脸又忍不住热了起来。
“小璟。”方熠辰点火驱动了车子，笑着唤了他一声。
“嗯？”心脏跳得愈发剧烈，这是他第一次这么叫自己。
“明天周末，我们出去约会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