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朗的傍晚，袅娜的晚霞，啁啾的鸟鸣，沐浴在夕阳余晖中的花园别墅，一切看起来都像是童话一样美好。
只不过，花园里的花是枯萎凋零的，鸣鸟是不愿意停留在屋顶的，壁炉明明是燃着的，屋子里却依然是冷冰冰的，没有一丝烟火气息。
彼时还是少年的向璟远战战兢兢地推开了大门。
屋里安静得可怕，形容枯槁的女人就坐在餐桌旁边，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怀里抱着的那个洋娃娃，好像是在守着那桌子上摆着的饭菜一样，大约是听到了开门声，她才木讷地转过头去。
“小璟回来啦？”她的表情似乎是在笑，然而下一秒那双褶皱的双眼却骤然睁大，眉头微蹙，怀里的洋娃娃被她扔在了地上，一副惊讶又疑惑的样子，嗓音也尖利了不少，“怎么回来这么晚？”
“小姨，我刚放学……”向璟远关好门，有些勉强地扯出一个笑容。
“刚放学？”小姨的眼睛瞪得更大了，眉头也皱得更紧了，似乎是思考了很久才恍然大悟般地露出了笑容，“哦对，小姨给忘了，我们家小璟已经长大了，已经上初中了……”
向璟远只能点头，小姨每天都这样说，但第二天还是会把自己当成五六岁的小孩子，还是会给自己准备洋娃娃，也还是会在三点钟准备好所有饭菜等着他五点放学回来吃。
可他很害怕面对这样的小姨，他只想赶紧回到房间去把自己锁起来。
“小璟，快来吃饭啊！”小姨冲他招手，脸上挂着纯良又期待的笑容，“小姨给你做了你最喜欢吃的菜呢。”
桌上的菜至少已经放了两个小时，早已失去了饭菜的香味，只剩下一片冰凉，他只得苦笑道：“小姨，我已经在外面吃过了。”
小姨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了，取代而至的是无尽的悲伤，不可置信的泪水成串地从她的眼里涌出，好像整个世界骤然失去了光彩，连嘴唇都在颤抖了。
“小璟不喜欢吃小姨做的菜了……”她开始慌乱地喃喃自语，“小璟不喜欢小姨了……小璟厌恶小姨了……那小姨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说着就拿起桌上的餐刀狠狠地插向自己的手腕动脉。
“小姨！”向璟远稚嫩的眼睛里满是惊恐，颤声阻止住了小姨的动作，然后迈开发颤的双腿听话地走过去坐在餐桌边，颤抖着拿过小姨手中的餐刀，颤着嘴角笑了笑。
“小璟怎么可能不喜欢小姨呢？小璟……小璟最喜欢小姨了啊……”
然后他就在小姨狰狞却欣慰的注视下，用叉子一口一口地吃掉了那些冰冷的食物。
冰凉的食物刺激得他的胃一抽一抽地疼，到最后他实在坚持不住倒在了地上，意识开始模糊……
他猛地睁开了眼睛。
很陌生的房间，但夹杂在浓郁火药味中的那一缕淡淡的木香让他立刻安心下来，周身是温热的，他一抬头就看到了方熠辰长长的睫毛和挺翘的鼻梁，这才后知后觉自己正被他抱在怀里。
他还没来得及害羞呢，胃里就传来一阵抽痛，他不禁皱了皱眉头，看来是昨天烫的吃太急了刺激到了自己脆弱的肠胃。
不过也不能怪自己，吃了将近二十年的冷饭，好不容易有个人真心实意地给自己做了这么一顿热乎饭，他甚至还嫌自己吃得太少了呢。
可是方熠辰昨天说他不会只给自己做这一顿饭欸，想到这儿他又有些心花怒放，忍不住动弹了一下，然后就感觉到了熟悉的异样。
于是他的脸就红了。
“醒了？”
慵懒又有些沙哑的声音从头顶上传过来，他立刻伸出手臂想挡住自己通红的脸，却看到自己左手的手腕上缠着几圈纱布。
“昨晚不小心给你磕到了。”方熠辰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握着他的手腕轻轻捏了捏，“晚上回来再给你换药。”
向璟远的脸一下子更红了。
“感觉怎么样？”方熠辰把他往自己这边揽了揽，很亲昵似的拨了拨他的刘海，“我昨晚给你清理了一下，还好吗？”
“没，没事的。”向璟远羞得顾不上胃痛，把脸埋在了他的怀里，这个人是怎么做到这么快就能跳脱出像第一次那种尴尬的局面的呢……
两人吃完早饭收拾妥当之后上车已经是八点多了，方熠辰手握着方向盘，目视前方地清了清嗓子：“那个……证件都带好了吗？”
向璟远点了点头，心脏又开始了疯狂的跳动。
其实他之前就曾无数次地设想过和方熠辰领证的场景，开心啊激动啊雀跃啊甜蜜啊，甚至该如何表现出这些情绪他都琢磨好了，然而就是没有预料到……自己会紧张到拍照片的时候嘴角一直在僵硬地抽动，填信息的手抖得写不出来字，甚至只是那么区区几步路他都走得有些不太利索，全程像个刚从复建中心出来的患者，还得时不时地靠方熠辰搭把手。
卑微小向总觉得他把此生最狼狈最丢脸的时刻都贡献给了民政局。
不过当他终于拿到那个千斤重的小红本的时候，那些设想过的情绪就一股脑地涌了出来，他的脑子瞬间变得混沌不堪，但是却又无比清醒地知道，方熠辰现在是他的。
一想到这儿，他就有一种想要跳起来的冲动，就连胃似乎都一点也不疼了。
方熠辰的脸上始终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似乎怎么形容都挺贴切，但比起向璟远来说还是淡定了许多，看着他捧着小本本难掩喜悦的样子也只是问了一句：“开心吗？”
“嗯。”向璟远稍微收敛了一下雀跃的心情，浅浅地笑了一下。
“那走吧，去公司。”方熠辰轻笑着拉起了他的手。
回到办公室冲了杯胃药喝掉，向璟远才去了卫生间用凉水使劲地洗了几把脸，饶是眼睛已经被水浸得不得不眯起来，嘴角还是时不时地会不受控制地翘起来。
他们现在合法了！
虽然他曾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使用了一些不太光彩的手段，但其实他本人在不完全知道对方的态度时是并不想表现得让人很有压力的，所以他一直在尽力克制着自己汹涌的情感。
但方熠辰什么时候能对自己如此心动呢？
他小心翼翼地把小红本本收起来，然后开始一边工作一边分心思考着作战计划。
于是乔秘书之流就惊奇地发现，他们的向小少爷今天似乎特别开心，连开会的时候都舍得偶尔笑一下了。
午休的时候照例跟方熠辰微信聊天，方熠辰问他晚上想吃什么，他才想起来昨天好像还有人说过要来看他。
“我晚上可能要加班。”他噘了噘嘴，有些委屈地发了条消息过去。
“那我先回家做饭，晚点来接你。”方熠辰回复。
他又立刻高兴了起来，捧着手机笑开了花。
下午去见了个客户，看了几份合同，已经过了下班时间，然后就收到了方熠辰的消息说他已经到家了，大概一小时之后来接自己。
心里泛起一股甜蜜，似乎连加班都更有动力了。
门被敲响了，他以为是乔秘书，想也没想地就回了句“进来”。
门开了又关上，稳重的脚步声一直延伸到了自己面前，他这才觉出不对劲，懒洋洋地抬起头来。
一眼看上去很简约却也很昂贵的西装，单色的领带显示出恰到好处的沉稳与成熟，西装包裹着高挑挺拔的身材，金丝边眼镜下是内敛而温柔的笑意。
向璟远抬头看着那张成熟帅气的脸，眼神却有些淡漠，好像一天的好心情在这一刻就瞬间到了尽头。
明明眉眼之间是挥之不去的相似，但空气中却始终弥漫着陌生的气息。
“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沉默了半晌，向清杉才淡笑着开口。
“不劳烦了。”向璟远合上手中的文件轻笑一声，眼睛却还一直盯着他，“我还不习惯有人来帮我。”
他加重了“不习惯”这三个字，向清杉似乎一下子就被噎住了，相顾无言，良久才有些尴尬地转移了话题：“饿了吧，我给你带了你小时候最喜欢吃的那家糕点，先垫垫吧。”
向璟远看着一向稳重的男人小心翼翼又手忙脚乱地把精致的糕点一包一包拆开摆在自己面前，蓦地觉得有些可笑。
“尝尝？”向清杉看着他，眼神里似乎有些期待。
“谢谢哥。”他坐直了身子，随手捏起一块糕点打量着，表情是笑着的，可是眼睛里却没有丝毫笑意，机器人似的尝了一口，又皱了皱眉头作势要吐掉，“好甜。”
“不如以前好吃吗？”向清杉下意识地伸手去接，“我记得你小时候喜欢吃甜的来着。”
向璟远却麻利地避开他靠回了椅背上，直接咽了下去，眼神在糕点和他之间逡巡着，半晌才又低头笑了：“忘了以前什么味道了，再说，都过去二十年了，我早就不喜欢吃甜的了。”
向清杉伸出去的手僵在了原地，眼神微微落寞，这杳无音讯的二十年是他现在甚至未来余生的悔恨与遗憾，也是他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缝补的巨大鸿沟。
“没关系。”他收回了手，平淡却坚定地笑了笑，“哥以后慢慢了解你。”
向璟远偏头冷笑了一声，手机亮了一下，是方熠辰发来的消息。
“我已经到楼下了，别太累，我随时等你下来。”
笑容再次回归脸上，他起身收好了东西自顾自地往出走，走到门口才想起来似的回头看了向清杉一眼。
“时间不早了，我先回去了，你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