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街道气候微凉,没有风,淡淡的薄雾在空气里氤氲,像黑夜没来得及收尾的面纱。
杜简舟坐在咖啡馆门边,咖啡馆也刚开门。现在还太早了,6点,多数人还在梦乡。
一辆黑色的奔驰从对面地下室开出来,杜简舟眼里一亮,不由得站起身,他抿抿唇,心里有些打鼓。
奔驰车在前面路口掉了个头,直奔咖啡馆而来,不偏不倚停在咖啡馆门口。
杜简舟看着驾驶室的人出来,他个子很高,墨色西服的腰身衬得他伟岸挺拔,五官很锋利,眉眼深刻,一副城市里精英阶层游刃有余的气场。
杜简舟朝前两步,等着他过来。
咖啡馆里的服务员不知道什么时候跑来了门口,殷勤道,“谢先生早,还是老样子吗?”
她刚问完,谢书阳还没来得及回答,不知道从哪里冒一群人以飓风速度朝谢书阳扑过来,有老有少,有男有女,“你这个畜生,你还我女儿……”
“黑心律师,禽兽不如……”
“打死你,你怎么不下地狱。”
“咒你断子绝孙。”
谢书阳皱着眉站在中间,被他们推挤着,潇洒自如的派头不见踪影。滚烫的豆浆泼在定做的麻丝西服上,手工小羊皮鞋上被踩了无数个脚印,他薄唇紧紧抿着,脚下步子稳如泰山,忍受这一群人对他的拳打脚踢。
他太高了,这让画面显得怪异,女人们扯着他的衣服吊在他身上,男的试图向他挥拳却被他毫不费力的接住,老人坐在地上大哭,隔空向他挥着拐棍。
最后是咖啡馆里的服务员报了警才停止这一出闹剧,谢书阳的助手也赶过来了。警察对地上一众男女老少大声呵斥,“你们这样攻击他人是犯法的,有没有点基本的公民意识,不管有什么恩怨,走正规程序……”
地上的男子不服,大声答,“他是个臭名昭著的黑心肝律师,专门帮着有钱人来对付我们平头百姓,我妹妹今年才二十岁,那个畜生把她杀了,就是他”男子指着谢书阳,“是他帮那个畜生在法庭上颠倒黑白……”
“还有我丈夫,板上钉钉的酒醉车祸案,却被他不知使了什么手段,花言巧语迷惑法官,我丈夫死得冤啊……”
谢书阳接过服务小妹递过来的冰毛巾,他手背被烫得有点红,丝毫没关心这边的对话。
他助理何律师在一旁和警察说,“您也看到了,这几位结伙当街攻击谢律师,又满口胡言损害谢律师形象,我们有正当理由要求警方对这几位实施拘留十五天的处罚,至于谢律师的经济赔偿和精神赔偿,我等会儿和你们一起去警局细算。”
地上几人一听不干了,“什么,谢书阳你不得好死,你怎么还有脸有赔偿……”
“走诉讼程序。”谢书阳在一旁插嘴。
助理愣了一下,然后对这一群人说,“我现在正式以故意伤害罪向你们提出控告,以沸水泼人,主观意图明显,行为恶劣,给谢律师造成了事实上的伤害。你们等着收法院传票吧。”
地上的人面面相觑,他们还不知道自己将要面临什么。
警察在一旁也看明白怎么回事了,好意提醒,“故意伤害罪一经成立,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
地上的人都慌了,哪就三年以下了呢?不就是普通的打架吗?他不好端端还在那站着吗?
警察连忙对地上几人说,“我看也是大家一时情绪激动,有什么事可以好好商量嘛!”他给地上的人使眼色,让他们去道歉。
“没什么好商量的。”谢书阳起身,“我又不是他们情绪的发泄桶,做了事,自然有相应的代价。”
杜简舟刚才看了这样一出大戏,惊讶得目瞪口呆,这时看谢书阳想走,连忙想起自己的来意,他蹑手蹑脚地靠近他,在谢书阳疑惑的眼光中问:“你晚上有没有做噩梦啊?”
后来每每想起这一刻他都觉得自己很蠢,月月笑着追问他,“然后呢?他怎么答的?”
杜简舟想起当时谢书阳吃人的表情眉头一紧,“他叫我滚。”
月月忍不住笑出声来,“我看他心里素质好得很,用不着你去帮忙。”
杜简舟叹口气,“哎,你不知道那个梦盒,我每次一靠近就觉得恐怖,惊慌,难受。连我都受不了,那必定是不能用一个惨字来形容的记忆了。那天我心血来潮,想着反正找不到和他匹配的主人,干脆拿去申请销毁,就因为嘴馋半路去买了杯奶茶,不小心撞到谢书阳,梦盒也被他吸收了……”
他们现在坐在一个奇怪的房间里,四周没有墙壁,只有一排排像图书馆一样竖起的书架。书架上面摆满了密密麻麻的小盒子,火柴盒那么大,一个个闪着悠悠的蓝光。
他是个这个时代的造梦者,已经数不清任职了多少年,好在他们这种人间使者是不会老的。他的任务就是每天给大家分派梦盒,梦盒有两种,一种是大盒,架上摆放那种,收集了受梦者多年来的人生历程,时效一年,一年后更新替换。
还有一种小盒,小盒是杜简舟每天随手捏成,他把那些心频波动大,执念强,有所求的人一一记下来,给他们单独制造临时梦境。
被谢书阳意外吸收的梦盒就是大盒。
杜简舟站在一排架子前,继续说,“我这几天晚上偶尔去观察他,前几天他都还睡得安稳,可昨天晚上他被惊醒了。”
月月把玩着架子上亮晶晶的梦盒,笑着答,“那也许是他自己亏心事做多了。”
杜简舟看月月一直意识不到问题的严重性,不想和她说了,开始赶人,“你今天怎么这么闲,还不走吗?晚饭时间快到了。”
月月是爱神,专门给人牵红线,这个时间那些酒店啊、公园啊情侣会比较多,她也相对要忙一点。
“对了,你的长线呢?怎么腰上就一把短线?”
月月一挥手,“这年头,有短线给你牵就不错了。你看看这个城市里,除了那几所学校,其他哪里还有什么市场,今天结明天离,今天山盟海誓明天老死不相往来,有些将就过日子的,我都连短线都懒得给他们系,把我失误率飙高了。”
正说着月月手腕处的感应灯亮起来,一闪一闪的,月月把手伸给杜简舟,“你看吧,这光这么弱,看样子又是一夜情,我都懒得去。”
杜简舟连忙推她,“你还是去吧,一夜情也可以发展为真爱啊,你这个月绩效还没达标吧?”
月月慢吞吞朝门口走,“说到这里就来气,我是爱使耶,学人类搞什么绩效,爱情是能用指标来考量的吗?大老粗。”
杜简舟在后面附和,“没办法,人类生育率太低了,你多多制造些神仙眷侣,等人口数量上来就好了。”
把骂骂咧咧的月月送走,杜简舟坐在自己办公桌前,他按亮一个开关,面前马上出现了一块巨大的液晶屏。液晶屏上有银河星辰一样密密麻麻的闪光点,那是今日波动比较明显的执念和欲求。
无外乎是些祈祷、思念、憧憬、极度快乐或悲痛。众生百态。
杜简舟操纵键盘,一条条开始处理,祈祷的梦很短,直指最终结果,思念的梦很长,能细致到一个微笑,一句话,有大幅的回忆片段。快乐和悲痛都不宜太长或太短,好梦易醒,噩梦难忘。
等他处理完今日所有临时梦境已经凌晨三点,杜简舟站起来伸伸腿脚和脖子,然后决定去看看谢书阳。
如果谢书阳因为他的失误有什么三长两短,他会被处分的。
杜简舟特殊技能不多,会飞是一种,他轻飘飘趴在谢书阳卧室的窗台上往里面看,屋里黑漆漆的,窗帘拉得很紧。
杜简舟刚想伸出手把玻璃留一条缝,就听屋里传来一声闷响,“嘭!”
他吓了一大跳,手脚不稳差点摔下去,好不容易稳住了重心,就见屋子里的灯突然亮了。
杜简舟躲在墙壁后面,看窗帘上倒印出一个人影,人影慢慢从地上爬起来,隔着窗户杜简舟都能听到谢书阳急促的呼吸,伴有一两声“我艹”。
过了会谢书阳去接了杯水端进来,咕咕喝了,他拉开窗帘,对着这满城的璀璨夜色做了几个深呼吸,慢慢平静下来,然后拿着电脑去了客厅。
杜简舟躲在墙壁后面,心都快揪紧了,天呐,怎么办,谢书阳不可能天天半夜处理公事吧?他总是需要睡觉的。
第二天谢书阳一如往常的出现在咖啡馆,仍然精神抖擞风度翩翩,昨天早上的闹剧压根没影响到他的任何魅力,正如深夜的噩梦也没给他带来多大的疲惫。
咖啡店的侍者还是来门口迎接他,给了他一杯拿铁可可和一袋手工三明治。
谢书阳说,“我没有要三明治。”
女侍者脸颊有些飞红,“是咖啡店给老顾客的赠品。”
谢书阳皱皱眉,“不用了,我吃不惯三明治。”说完也不管女侍者尴尬的表情,转身就走。
杜简舟站在一旁,颇为遗憾,如果谢书阳表现出有那么一点点兴趣,就给月月增添了业绩了。
他吸取了昨天的教训,觉得不能这样直白的表明来意,毕竟人们都不知道梦使的存在,他说出来反而会被人当成神经病。
于是在谢书阳快要上车的瞬间,杜简舟拦住他,“先生,可以搭你的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