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书阳觉得自己只看了几秒钟,事实已经过去三分钟。这不得了,是什么人、事能让视时间如金钱的谢律师看三分钟?
谢书阳收了手机,也收了脸上的自己都没发觉的微表情,“说说吧,徐二这个案子,从哪个角度切入?”
谢书阳开了一下午的会,让自己的下属和同事又一次刷新了他在专业(无耻)上的极限,谢书阳精神抖擞的回家,他想好了,第一句话就是嘲笑杜简舟:你怎么还没隐身呢?
谢书阳打开指纹锁的门,客厅里一片寂静,他环顾一圈,然后在沙发上看到了睡着的杜简舟。
这傻子,过得还挺自在,把这里当酒店了吗?
茶几上放着大半瓶啤酒,这是下午还喝上了?
谢书阳两三步过去,看杜简舟躺在沙发上,脸上是不正常的潮红,他推了几下,也不醒,这是喝醉了啊!
谢书阳都气笑了,他现在应该赶紧把人提起来用冰水冲醒拷问,可是试了几次好怎么也下了手。
杜简舟无知无觉的在沙发上睡着,柔软的碎发搭在额上,客厅里一抹斜阳射在茶几边,明与暗的强势切割,像昏黄记忆里的毛片。
谢书阳心里升起一股异样的感觉,此情此景好像在哪里见到过,或许是哪个被遗忘的梦角残影,或许是哪个老旧电影在记忆里的重塑。
他说不上来是种什么感觉,心里突如其来的被注入了一股暖流,这让他整个人都变得温柔平和,他坐在一旁,就那样一直盯着沙发上的人,任夕阳一点点退出客厅,直至暗黑把他们完全笼罩。
杜简舟醒来已经是半夜,客厅的窗帘没拉,窗外一栋商业大厦的led灯光把客厅照的很亮。
他是被吵醒的,黑暗中谢书阳的声音惊慌恐怖,“不要……不要……你是谁?”
杜简舟叹口气坐起来,他想起来自己下午喝醉了,不然早就该离开的。他还以为那啤酒是什么特殊饮料,真是太丢脸了……
谢书阳不知为何也睡在另一边沙发上,他额头上渗出大滴大滴的汗,脸色发白,嘴唇都咬出了血。
杜简舟连忙凑上去问,“你看见什么了?”
谢书阳不答,他缩着身子,靠在沙发背上发抖,再也不见白天半点人五人六的模样。
杜简舟马上捏了一个春暖花开的治愈梦境,植入谢书阳的梦境里,一边往谢书阳耳朵边说,“别怕,这都是梦,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谢书阳摇头,他呼吸渐渐平稳下来,仍然咬着唇,身上止不住发抖。
杜简舟把谢书阳身上的清音盒翻出来,打开盖子,一股舒缓神奇的音乐流泻而出,叮叮咚咚,带着大自然治愈万物的灵力,像河水流经干涸的戈壁滩,春风拂过每一根光秃的枝丫,阳光照在每一个阴暗发霉的湿地。
谢书阳慢慢松开了牙齿,露出唇上的一排血迹。
杜简舟蹲在沙发边,心情跟着谢书阳的情绪起落,他深皱着眉头,心也跳得飞快,直到谢书阳呼吸平缓了他才坐在地上,长出一口气。
天呐,究竟是怎样的可怕的噩梦让谢书阳这种人间煞神都能被瞬间击垮?这还仅仅是开始啊,一年的时间还长着呢!
杜简舟欲哭无泪,谢书阳对他不信任,以后谢书阳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不说天君的处罚,他自己也会愧疚死的啊。
杜简舟就这样旷了一晚上工,第二天早上两人在沙发上醒来,都有些莫名其妙和尴尬。
谢书阳还很恼火,他在自己家里,却在沙发上睡了一夜。
他匆匆的去浴室洗漱一番,又换了身衣服出来,看杜简舟一副苦瓜脸坐在沙发上,谢书阳又恢复了往日尖酸刻薄怨气冲天脾性,笑道,“怎么?终于酒醒了?”
杜简舟不答他,谢书阳一点不见昨晚那副被吓得丧家之犬的模样,仍然气势如虹的坐在沙发上,“说吧,继续昨天的话题,你是谁?来干什么?”
杜简舟从没有早上八点起床过,生物钟让他昏昏欲睡,再加上昨天无缘无故旷了一天工,这让他心虚。
“你难道没有意识到,你昨晚睡了个整觉吗?”
谢书阳一愣,这么说来,好像是的。“为什么?难道你要说,是因为你?”
“是因为它。”杜简舟指着清音盒,“以后晚上你睡觉记得打开它。”
谢书阳脸色变得严肃起来,近半个月来,他天天晚上做噩梦,都是在半夜被吓醒。醒了也睡不着了,只有爬起来写诉状或者眼睁睁等天亮。
昨晚上沙发上睡了一个好觉,真的是这个小盒子的原因?
杜简舟调整好自己站起来,“我必须回去了,还有很多事等着我。”
谢书阳看着他,有很多想问的,一些念头在他脑子里呼啸而过,他什么都没抓住,只是张着嘴,看杜简舟身影越来越淡。
“我还会来找你的,这个音乐盒可以帮助你一些时日,下次我再来,希望我们能坦诚相见,把你的梦告诉我,我才能帮你。”
这句话说完,杜简舟彻底消失了。
谢书阳愣在原地,这一超自然现象在他脑子里引起了轩然大波,窗外摩天大楼的镜面反射着初升的日光,客厅里阳光充沛。
谢书阳眨眨眼,浑身警戒的看了看屋里,确认杜简舟是消失了,消失在他眼前。
这会不会又是什么魔术师的心血来潮?
谢书阳摇摇头,他脑子里闪过千百个能够使人突然消失的办法,又一一将他们否定,最终他不得不承认,或许一切就像杜简舟说的那样,他真的会隐身。
杜简舟回到造梦阁,造梦阁的门大开着,月月坐在他的造梦台上甩着腿,无聊的翻着桌上淘汰的梦盒。
看见杜简舟回来,她跳下来问:“你去哪里了?今天怎么起这么早,还是一夜没睡?”
“在外面耽搁了。”杜简舟打开造梦系统,眼前屏幕上全屏标红警告,果然昨晚一大推执念和欲望无处安放。
杜简舟心里惭愧,重新延长了系统时间,打算今晚将他们一一成梦。
“你怎么不问我来找你干嘛?”月月手里缠着一根红线,不太自然的问。
杜简舟答她,“还能干嘛,吐苦水呗。”
月月泄气的坐在他身边的椅子上,灵魂拷问:“舟舟,你为什么做梦使啊?”
杜简舟两手操作键盘,“我不记得了,我有意识起就是梦使了。你今天又想发什么疯?”
“太难了,”月月大叫起来,“我已经两年没有用长线了,难道人世间真的没有从一而终的爱情了吗?这个快餐社会难道爱情也变成了有保质期的商品了吗?舟舟,你能不能理解我。从前,一根长线能绑住两人一辈子,白头偕老是多么美好的人间佳话,可后来一切都变了,长线变短线,短线变蝇头。一段爱情的长度还不如一根头绳,舟舟,我受不了了,我是爱使啊,如果有一天人世间没有了爱情,我还如何自处?”
杜简舟停下来看月月泫然欲泣的眼睛,他是能体会她的无奈的,倘若有一天人们都不在做梦,那他也无用武之地了。
“你再仔细找找,”杜简舟干巴巴的安慰,“会有从一而终的爱情的。”
“没有了,”月月摇头叹息,“两年了,我没有送出去一根,有时候我觉得是了,他们会白头到老的。可是时间一长,红线就自己断了,太多的外在因素影响,我甚至找不到确切的原由。”
“没……没关系的,反正也不影响你拿工资。”
月月恨铁不成钢的看杜简舟一眼,“瞧你那点出息,姐是有追求有理想的人,哪像你只知道吃。你昨晚去哪儿了?又去吃什么东西还学会旷班了?”
说到这杜简舟叹口气,“谢书阳那,我看他这个梦奇怪得很,不仅能屏蔽我的思想入侵,让谢书阳那么心志力顽强的人判若两人,还能正面抵抗治愈梦境,让谢书阳一直陷在噩梦里。”
月月一开始就对谢书阳心怀抵触,此时只觉得大快人心,“那种不事生产,钻法律空子破坏社会安定的不良律师,就当是他自己的报应了。听说这几天他又干了坏事,连李郁都忍不住出手整了他?”
话是这么说,事实也是如此,可是杜简舟心里还是不太舒服,不良律师又怎样呢,谁叫自己遇上了,必须得负责到底啊。
杜简舟岔开话题又和月月聊了一会,直到把她送到门边,月月回过头认真的说,“舟舟,离那个谢书阳远点,他不是好人。”
杜简舟看她这样严肃,笑出声来,“干嘛?担心我什么?他就是个三头六臂的怪物,我是散仙,我也不怕他啊。何况我只是确保他这一年平安度过而已,我自己有分寸的,你放心吧。”
月月被他推着,欲言又止,杜简舟把这个话痨推出门,像甩开一块牛皮糖,赶忙去补自己未完成的工作。
造梦这种工作,外人看来带着一种玄幻色彩,什么心想事成,梦想成真,杜简舟也经常听到这些祈祷。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梦就仅仅是梦,是现实生活的折射,丝毫不具有浪漫主义色彩,最多算一种逃避当下的手段,短暂的慰藉。
所以每晚当他坐在屏幕前植入一个个能让人幸福或伤心的梦境,都带着悲天悯人的情怀,有所求才有所梦,真正幸福无梦的人太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