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先生您终于醒了,吓死我了!”小圆惊呼着朝顾阳跑过来。
顾阳只觉得自己脑仁发疼,稍稍侧了侧身子,让小圆扑了个空。
她倒像是毫不在乎的就床而坐,还没有坐下,一连串的问话就劈头盖脸的朝着顾阳砸下来。
“顾先生您渴不渴?饿不饿?腿上的上还疼不疼啊?打点滴的手是不是很难受啊,您要不要吃点什么我现在去给您买……”小圆声音带着微微的嘶哑,伸手便要去检查顾阳的伤口。
顾阳这才发现,这个丫头眼睛红得吓人,原本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有些蓬乱的散落在肩伤。
“皮外伤,没有什么大碍。”顾阳把被子掀开,指着小腿上的纱布给小圆看“至于这打点滴啊……就是在手上扎一下,什么事都没了。”他宽慰的对小圆笑笑。
小圆顺着他的手势往下看,顾阳的手背上分布着清晰可见的青筋,而那青筋四周,错错落落的分布着密密麻麻的针孔。
“顾先生——”小圆的声音里多了几分哭腔,她抬头,望向顾阳,眼里已经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水雾。
他有点难以言说的感动,好像被鄙夷被漠视惯了,稍稍一点点的关切对他而言都显得格外珍贵。
他心头一动,伸手揉了揉小圆的发顶:“没关系的,一点小伤罢了,眼泪给我憋回去啊,女孩子哭多了会变丑的。”他像是哄小孩一般的柔声道。
小圆看着他,努力吸了吸鼻子,对顾阳扯出一个还算动人的笑来。
“顾先生,我去给您买吃的好不好,您一定很饿了吧,您太瘦了,一定要好好补一补,我们吃回锅肉怎么样?还要加一个草莓蛋糕那种?”小圆自顾自的碎碎念着,眼看着就要走到病房门口。
“小圆。”
“顾先生。”
“多买一点,我好饿。”
小圆看着他有片刻的失神,良久之后,她嫣然一笑,对着顾阳点了点头:“好。”眼泪却顺着脸颊悄无声息的滑了下来。
敲门声是在顾阳刚吃完午饭的时候响起来的,小圆刚吃好了东西正打算要去沙发上躺着睡个午觉,鞋子刚脱掉,敲门声乍然响起,小圆求救似的转过头可怜巴巴的望着顾阳。
他只当是没看见,被子一拉,直接躺下了。
“什么人啊竟然在这个点来……”小圆的嘀咕声尽数的落尽顾阳的耳朵里,他恶作剧得逞一般的微微一笑。
“您…您好,请问您找谁啊?”
“我叫林凡,是顾阳顾先生的心理医生。”
“那…请您进来吧。”
“心理医生”这四个字落入他的耳中,顾阳只觉得自己的脊背有些发僵,他本来也只是以为蒋茜只是随口一说。
男人穿着简单白色T恤黑色短裤,个子很高,一头碎发乱糟糟的散落在头顶上,若不是他那张带着金丝边眼镜的略显坚毅的脸,顾阳甚至会觉得他可能就只是一个寻常的学生。
林凡长得很普通,这种普通是指你看他一眼,绝对不会把他跟“最好的心理医生”这样的称呼对上号这样的普通,可能你只会觉得他看起来像极了你的某个亲戚抑或是上学期间的某个科任老师。
唯一有点突兀的,他的左手大拇指上带着一个硕大的扳指,金属材质,没有任何复杂的雕饰和纹理。
“不好意思顾先生,打扰你睡午觉了。”他随意的在床边坐下,面对着顾阳微微一笑。
“不好意思,你可以暂时回避一下吗?我需要一个相对私密的环境。”他又转过头对小圆说。“顾先生…“不知为何,他竟然从小圆的眼里读出了几分担忧的意味。
“没关系,你先出去。”他给了小圆一个宽慰的笑容。
“顾先生,您别紧张,我只是很平常的跟您聊聊天。”那个男人抿唇一笑,随意的叠着腿倚靠在椅子上,两只手却是交叉的放在面前,右手正有一搭没一搭的摆弄着扳指,莫名的,顾阳从他如沐春风的笑容里读出了几分危险的味道。
他没有应,只是冷冷的盯着这个叫林凡的人,对于心理医生这一类人,他向来是心里多有防备。
“我可以叫你小阳吗?”男人柔声问着,顺手从裤兜里摸出一颗糖来递给顾阳。
“不可以。”他盯着那颗草莓味的水果糖,身子下意识的往后缩了缩。
“那……”林凡稍稍顿了顿,干脆就收回糖果兀自剥了放进嘴里“我可以叫你阳阳吗?”
他微微一怔,眼前的男人依旧笑得如沐春风,顾阳有一种错觉,可能下一秒他就会张开血盆大口用吐着猩红的信子把他一口吞下去。
见顾阳没有回应,他也干脆就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反而扭过头去打量着这病房的一切。
正值正午时分,刺眼的阳光落在窗台上,屋内开着空调,窗户却依旧敞开着,隐隐有热气顺着窗户的缝隙钻进屋里。
似乎是感受到了这样的冷热交替,林凡侧了侧身子作势就要去关窗户。
“别碰!”那窗台窄得可怕,那雏菊也直竖勉强能在上面站稳脚跟,只怕稍稍摇晃一下就会掉到地上摔个粉身碎骨。
林凡似乎早已经猜到了他的反应,只是用指尖轻轻越过雏菊扯了扯窗帘又收了回来。
他重新扭头看着顾阳,眼睛里多了几分胜券在握,“顾先生很喜欢雏菊?”
似乎也不需要顾阳回应,他自顾自的接了下去,“顾先生这花养得不对。”他对顾阳笑了笑,那双眼睛像是已经在无形中把他看透,他也不管顾阳是否有回应,“看这花儿叶子焦黄得厉害,土壤又格外的紧致,想必顾先生是在浇水的时候把水全都浇到了花叶上,这太阳这么毒,一晒自然就焦了”
林凡打量着那盆雏菊,十分诚恳的说着。
顾阳稍稍觉得放松了些:“没错,那这花儿该怎么养呢?”
“顾先生是对这花儿爱惜过头了,这花草树木不像是人,吃饱了自然知道停下,这花儿啊,你给它多少它就吞多少下去,吃多了,撑死了,也没有办法,顾先生只要隔一天浇一次,从土壤上浇下去,清晨或者傍晚浇,浇到土壤湿透了就可以了。”
顾阳认真记了记,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顾先生可知道,这花儿也是有有寓意的,这雏菊啊,就代表着压抑克制的感情。”
顾阳下意识的点点头,他还在记关于养花的细则,在他昏睡之后他的记忆和反应变得越来越迟缓了。
“这花儿一定是顾先生很重要的人送的吧,难怪顾先生这么珍惜。”林凡像是有些漫不经心的,一下又一下的抚过手指上的扳指。
他这才如梦方醒般的抬头,防备的盯着眼前的那个人,林凡依旧温和又得体的笑着。
顾阳感觉自己的一切好像都被眼前这个男人看得一清二楚,只要他愿意,他随时都可以把他的一切掀开,曝光在阳光之下。
他的眼睛坚定而有力,它落在顾阳身上,好像在不动声色的告诉他“你要配合我哦,不然我就告诉所有人你的秘密,他们所有人都会知道你是个变态哦~”
顾阳无意识的打了个冷战,他下意识的想往后缩,却发现自己已经退无可退了,于是就只能把自己抱成一团。
“既然是两情相悦,又为何不坦然接受呢?”林凡重新低头,他像是在走神似的拨弄着手上的扳指,但顾阳知道,他的目光从来没有离开过自己。
“跟…跟你…又有什么关系…”他紧握着拳头,想要试图获取一些力量,却发现不知何时自己的掌心早已经布满了冷汗。
他感觉自己浑身颤抖得厉害,那股战栗已经席卷到了唇齿间,无声的剥夺了他说话的权力。
“顾先生——我听说,您少年时期曾经迷恋过一位同性,您对感情的拒绝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呢?”林凡停止了拨弄扳指,重新抬头定定的看着他。
那一瞬,他感觉自己像是被扒光了衣服扔到了人群里。
他好像听到自己心里有什么东西“轰”的一下,坍塌了。
他感觉自己的大脑正在嗡嗡作响,那种惊人的战栗正在从他的心脏开始逐步满眼至全身。
“听说您曾经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试图烧掉房子,这是不是跟您往日的取向有什么必然的联系?还算说您也觉得这是不对的、病态的呢?”
不要、不要再说了......
他张了张嘴,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求你了,求你不要再继续了。
他觉得自己好像是在浑身发抖,嘴唇哆嗦得厉害,头晕目眩得甚至有点忘了自己究竟身在什么哪里。
——你居然是同性恋,你好恶心。
——有你这样的儿子是我这辈子的耻辱。
——聂致远当然是喜欢宿嘉欣咯,谁不知道啊,那一往情深得我都要感动了。
——要不你去看一下医生吧,你应该也明白这是不对的。
——有病你就好好给我治,就在这里,一步也不准出去。
他看到了,无数张脸,刻薄的、嫌弃的、厌恶的、唾弃的、一张张,一幅幅的画面在他面前重新浮现,他们在诅咒他、唾弃他、侮辱他。
那些他所谓的最亲近的人,一次又一次,把他仅有的自尊狠狠的踩在脚下,他的爱情,他的心意,被曝光在所有人面前,他们把他所有的最美好的东西狠狠的撕碎了,他们把他最珍贵的一起当作垃圾丢在角落里,他们人人都来批判,人人都来喷上一口唾沫。
每一句话、没一个鄙夷的眼神,都狠狠的刺向他的心脏。
可是,他又做错了什么呢?
他只是爱上了一个人,这有什么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