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住院部外面绿化很好,阳光透过不远处的藤蔓错错落落的落在顾阳脸上,他微微闭了闭眼睛,这里的空气微风对他而言都显得弥足珍贵。
“那我们……去聂医生说的那个篮球场怎么样?”小圆小心翼翼的仰头望他。
顾阳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微微点了点头。
篮球场就在医院住院部的边缘上,临着公路,一个小小的篮球场,只是在水泥地上简单的用油漆画了几根线条,再加上两个篮球框和一圈用来划分范围就算是一个简陋的篮球场了。
顾阳跟着小圆从路边的一个小门入里,现在正值放学时间,不少附近学校的少年都来这里打球,球场上热闹非凡,在球场四周还有扎着马尾笑容灿烂的女孩子。
“年轻真好啊。“小圆感慨了一句,懒懒散散的伸了个懒腰。
顾阳笑:“你才多大点。”
小圆耷拉了脸去:“顾先生您看那些在球场边看篮球的女孩子,喏,就那一排。”
“嗯,看到了。”顾阳顺着小圆的手看过去,球场边的女孩子都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每个人手上都拿着一件同样的校服,她们眼里洋溢着笑容,伴随着男生进球,球场边传来此起彼伏的欢呼声。
“你看看她们那些女孩子,才读初中吧,人家都有男朋友了,我……唉”
“那是高中生,一中的校服。”
小圆似乎也并不在乎关于她们究竟是初中生还是高中生这件事。
“不知道聂医生打篮球会不会很厉害……聂医生身材应该很好吧,穿白大褂都那么帅,不知道有没有机会能看看聂医生打篮球呢。”
顾阳思绪有一瞬间的恍惚,他望着球场上那些男孩子,他们都是十六七岁的年纪,穿着简单到不行的白T恤和运动裤,逆着光,一个男生起跳投篮,完成了一个帅气的投篮。
他转头,看向这边,他大概是笑了,于是顾阳也笑了。
阳光洒在男孩子青春的笑脸上,他额前的碎发因为沾染了汗水湿漉漉的结成缕。
他下意识的去摸自己的衣服下摆,这才发现自己穿的不是校服,他又继续摸索自己的裤兜,半晌,却还是没能从里面摸出纸巾。
他有些无措的仰头,他看到他的目光,跨越了十年光景,他从那双眼睛里看到了少年时的自己。
纸巾呢?纸巾呢?他这样满头是汗等会着凉了怎么办?
顾阳一遍念着,一边继续摸着自己的口袋,不对啊,他应该是带了的,他记得他肯定会带的啊。
还好,应该还有时间,还没有上课。
他记得那边有个超市,对,现在可以去买还来得及。
等等我,我马上就回来,拜托你,等等我。
对,现在赶紧跑过去,肯定来得及,这么说着,他迈开腿跑了起来。
耳边的风声和他来越剧烈的心跳声里,他听到两个声音重合到一起。
“慢慢走!不要跑!不然我揍你你信不信!”
“顾先生!你要去哪里?”
好,我不跑,我慢慢走,我马上就回来,等我,你要等我。
“你好,我要一包纸巾,还有一瓶青柠味的脉动,谢谢。”
他接过了店员递过来的水和纸巾,小心的握在掌心,然后重新朝着篮球场走去。
他看到了,是那个人,他在篮球场上站着,他回过头来叫他“走快点”,神情却又并无半点不耐。
好,我快点,我马上就来。
“顾先生——小心——”
他听到小圆尖利的惊叫声,有人拽着他的胳膊把他向后一拉,电动车蹭着他的小腿划了过去,他低头,看到鲜血顺着自己的小腿淌到了落了余晖的水泥地上,莫名的妖冶动人。
不,他还在等自己回去。顾阳这么想着,他重新迈开了步子试图往前,却又感受到一双手从背后轻轻环住了他的腰。
“别乱动。”他听到聂致远的声音。
伤口被撕扯得钻心的疼,太疼了,他感觉这疼痛从他的小腿一直钻到了他的心脏深处。
终于,顾阳的眼前彻底黑了下去。
在意识消失的最后一瞬,他把手里的纸巾和饮料紧紧的抱进了怀里。
他觉得自己大概是昏迷了,不知道是多长时间,他有时候会做梦,一个连着一个的梦,他梦见自己站在夜晚的操场上,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一张脸苍白得吓人,下一刻,他又在教学楼天台上飞跃而下,衣角飞扬的他像极了一只坠落的蝴蝶。
他听到小圆断断续续的抽噎声:“聂医生,顾先生应该没有什么事情吧?都是我不好,我不该带他下去的……聂医生,顾先生会没事的对不对?”
“究竟发生了什么?”
小圆断断续续的讲述了那天在篮球场发生的一切,“后来您就来了。”
他感觉到好像有一只手要试图拿走他手里的饮料和纸巾,不行,不可以,他下意识的,把手上的东西抱得更紧。
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落在他的耳边。
“是我不该开口激他去篮球场。”
沉默了片刻之后。
“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但,心脏这个东西,很难说,他现在很需要休息,擦擦眼泪,你去买点吃的回来,他要是醒了肯定会觉得饿。”
“好、好、我这就去”。
小圆的抽泣声慢慢消失在耳边,四周重新静了下来,他感觉有一双手,轻轻的抱住了自己,像是害怕惊扰了什么似的小心翼翼。
温润的指尖划过他的头发,额头,眉毛,他脸上的每个角落,带着无限眷恋的,迟迟不肯离开。
“医生,小阳怎么样了?”林子修的声音骤然响起,他感觉到原本停留在他脸上的指尖在猛地一颤之后骤然抽离。
四周陷入了一种可怖的沉默,良久之后,聂致远率先开口:“小腿上的伤口已经包扎过了,没有什么大碍,造成昏迷的根本原因在心脏,治疗可以让他苏醒过来,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林子修的声音透着从未有过的凉意:“您的意思,手术?”
“对,按理说,先心病,一定要尽早手术,我查过档案,顾先生在过去的二十六年里,从来没有接受过相关手术,能活到今天已经算个奇迹了”。
“您可不可以跟我简单讲一下关于手术的有关细节”。
“手术一定要病人家属交涉。”
“我就是顾阳的家属”。
聂致远的声音也冷了下去;“那请问您跟病人之间是怎样的一种关系?”
“这可能不在您关心的范围之内,聂医生。”
“医院有规定,我不能将病人的生命交到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的手里。”聂致远刻意加重了“无关紧要”四个字。
这两个男人话也未免太多了吧,顾阳心想,他实在懒得听下去,就干脆又重新睡了过去。
他不知道自己自己睡了多久,醒来之后天依旧亮着,许是睡得太久了的缘故,他只觉得头昏脑涨,嘴里干涸得发苦。
小腿上的绷带勒得他难言的不适,他的手里还紧紧的攥着纸巾和饮料。
他微微侧头,正看到了蒋茜正坐在床边静静的看着他。
她身上穿着中规中矩的职业装,盘着头发,涂暗红色的唇膏,就算是在医院,也依旧坐得端着而优雅,只是那双画着精致眼妆眼睛里透着难言的疲惫。
他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干脆就不看她,下意识的伸出手想要去床头上找水杯。
手臂伸展不开的不自在,他这才发现自己的手上打着点滴。
于顾阳而言,也不过只是再多了个无关紧要的针孔罢了。
寻了半天也没有找到,他干脆就拧开了手里的饮料,仰头灌下去大半瓶之后,终于觉得自己喉咙舒服了几分。
“你能不能给我说你究竟想干什么?”蒋茜淡淡的开口,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过于疲惫的缘故,她的声音里透着淡淡的嘶哑。
“一开始放火烧房子我已经没有跟你计较了,现在又演出一副精神恍惚的样子想要制造车祸?”蒋茜勾唇一笑,声音里透着几分难言的讥讽。
“我没有……”我没有想要烧房子,我也没有想要制造车祸,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
“如果你想让我找个人二十四小时贴身盯着你我也不介意……顾阳,收起你那些小孩子的戏码,你都二十六岁了,我希望
你有点成年人该有的样子”。她就这样看着他,目光里带着那种在商场上最常见的胜券在握。
她挪了挪身子,这个病房似乎是让她有些不适,又或者说,这个病房里的病人让她不适。
她起身作势就要离开,仿佛多一刻都不想继续在这里待下去:“有病就好好治,我给你预约了最好的心理医生,明天就来”。她就这么居高临下的睥睨着顾阳,“好好治一治你的疯病,不要让我失望”。
说罢,蒋茜就踩着她的细高跟扭着腰推门走了出去,没有再给顾阳半分回答的余地。
他怔怔的,坐在床上,许久都没有回过神来。
那是,他的母亲,他喃喃的重复了一下“妈妈”这个词汇,许久没有在自己嘴里出现过,再说出来竟然显得有些别扭。
他已经快记不得自己究竟有多久没有见过她了。
病房里早已经没有了蒋茜的踪迹,如果不是那淡淡的香水味还隐约萦绕在鼻尖,他甚至有些怀疑她是不是真的来这里看过自己。
只是那冰冷嫌恶的眼神却怎么都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太疼了,刺得心脏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