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大多数时候他也只是把眼睛闭着放空自己,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睡眠也成了一种很危险的东西,一不小心跌进去,就是无边无际的噩梦深渊。
门大概是响了一声,他隐约听到,如果没有猜错的话,是有人从外面打开了病房的门。
他感觉有人在慢慢朝着病床靠近,步子放得很轻很轻,几乎是小心翼翼。
近了,更近了,几乎就在他床边,他甚至可以感受到那人刻意塑造得轻柔舒缓的呼吸,嗯,有一股淡淡的酒味,应该是啤酒,这一缕微弱的酒味显然不是来源于这个人的自身,更像是从哪里不小心沾染上来的。
偏又是心里有了几分好奇,一心只想看看这人的来意究竟是什么,于是就干脆闭了眼睛在床上假寐。
他大概是在看着他,站在床边上,就那样静静的看着,像是在端详、探寻着什么。
尽管闭着眼睛,顾阳依旧觉得自己被人盯得浑身不自在,直到他终于将要忍不住睁眼,那人弯了腰向他靠近。
他伸出手,在他身体的上空不远处,分明只是触到了停滞的空气,却像是触碰到了他一般的小心翼翼,从发顶,到额头,眉毛,眼睛,鼻梁,嘴边,脸颊,一点点,他用指尖轻轻划过黑夜凝滞的空气,就像划过他的皮肤一样。
不满足的指尖慢慢往下,眼看就要落在他的颈间,最终却也只是微微偏离伸出手来给他掖了掖被子。
接着是窗户被重新关上的声音,他这才想起自己连窗户都忘了关。
窗外的喧嚣被隔绝开来,屋内的气温开始慢慢回暖。
那人却好似并没有想要离开的意思,顾阳连他那一点点隐匿在黑暗中的动作都捕捉不到了,他甚至几乎要以为那个人在病房里凭空消失了。
就在他想要睁眼一探究竟的那一刻,脚步声再次响起,他离顾阳远了,又远了,开门声却没有在预料中响起,取而代之的是,水流声。
杯子被重新放到了他的床头发出一声闷响,便再也没有后文。
良久,那人终于起身离去。
他微微睁眼,白炽灯冷冷的光透过敞开的病房门落进屋里,逆着光,他看到那个人的背影
——聂致远,他轻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
直到那一抹光亮彻底消失,他翻身起床,拉开窗子下午下了一场大雨,湿润的空气里裹挟着泥土的腥味,路边转角处的咖啡厅的玻璃窗透出暖黄色的灯光,木制招牌上闪烁着“如约而至”四个花字。
冷风刮得脸微微刺痛,但他依旧可以清楚的感觉到自己的耳朵烧得厉害。
深夜的病房里静谧得只剩下他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他微微侧头,柜子上还放着林子修留下的那块小小的草莓蛋糕,方方正正的纸盒还没有拆开过的痕迹,他慢慢蹲到了柜边,然后伸手撕开了盒子。
小小的一块蛋糕,用粉色的奶油点缀着,上面零星的放着几片草莓。
顾阳用食指蘸了一点奶油放进嘴里,厚重甜腻的奶油黏在了他的舌尖上,顾阳有些不自觉的皱了一下眉。
有些艰难的把嘴里的奶油咽下,他只觉得嘴里干涸的厉害,下意识的转头去找水杯,却发现自己的床头边上的玻璃杯里还剩了大半。
囫囵喝下去一大口,却又是恰到好处的温度。
这不是他想要的草莓蛋糕。
李小圆来的时候是一个燥热的午后,顾阳正躺在病床上假寐,就在他觉得自己里睡眠就只差一步的时候,门把手转动的声音夹杂着行李箱滚轮滚动的声音猝不及防的响起扰得他耳边嗡嗡作响。
从未有过的烦躁。
“金主爸爸——”少女活力的嗓音方才激昂的开了一个头,剩下的部分就生生的被卡在了喉咙口。
顾阳觉得自己简直是头皮发麻,虽然他一时也摸不清楚这个女孩子究竟是谁,他可以肯定的是,她一定是自己的仇人派来送自己走的。
她就这么拖着行李箱进了病房,滚轮的声音在耳边嗡嗡作响,好不容易止住了,紧接着就是箱面和地板猛烈撞击的声音,听得顾阳心惊肉跳,简直是要被逼迫得心疾发作。
劈里啪啦的响声不知道持续了多久,直到轻轻的敲门声响起,她才终于停了下来。
顾阳暗自松了一口气。
“查房“。
“医生您好,我是顾先生的看护我叫李小圆,你叫我小圆就好了”。
自己什么时候有的这个看护?
聂致远没有回应,也并没有试图唤醒顾阳。
“老…医…医生,我能问一下您叫什么名字吗?“
顾阳觉得自己要是没猜错的话,那个说了一半的称呼应该是“老公”。
“聂致远。”
“聂致远…”小圆喃喃的重复“我记起来了!你是…前段时间微博热门上的素人帅哥医生对不对!我看过你的照片,真的是你”。
这丫头真的是聒噪得厉害。
“聂….聂医生?”
“嗯?”
“您有女朋友吗?”
“没有”
“那….那您?”
“快去看看你的金主爸爸吧,他已经醒了。”
见聂致远都这么说了,顾阳索性也不装了,干脆就睁了眼睛,冷淡的看着自己床边的两人。
那个扎着高马尾的聒噪丫头说是自己的看护,却又迟迟没有从聂致远身边挪开半分,那一双含笑的眼睛更是几乎是要落在聂致远的身上。
他心里更是烦躁得厉害,干脆别过脸去不看他们。
“金主爸爸你好!”
“我不需要。”
“什么?”小圆愣愣的问。
“我不需要看护,不需要你”。
“扑哧。”聂致远的低笑声几乎是毫无征兆的响起。
顾阳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聂致远却反而笑得更深。
“金主爸爸!我既然已经答应了林先生要来照顾您,那就一定要说到做到,不然这样吧,我拿了工资我一半你一半怎么样?”那丫头不仅没有被他吓走,反而走到他面前来作了一个九十度的鞠躬。
顾阳感觉那个“滚”字几乎都要涌上喉咙口了。
尽职尽责?说到做到?不就是为了聂致远,说那么冠冕堂皇。
“测心率了”。聂致远淡淡的出声,打破了眼前的僵局,他迈着长腿两步跨到病床边“我今天来得匆忙,没有带护士来”他漫不经心的说了一句,手插着白大褂口袋居高临下的看着顾阳,嘴角还带着一抹未退的笑意。
顾阳觉得自己胸口好像憋了一大口气,吐不出来也咽不进去。
“顾先生,麻烦您把上衣掀开,我帮您安装心电监测仪”。
聂致远用酒精给手消了毒,又从衣服口袋里摸出一只医用口罩戴上,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要是顾阳没记错的话,自从自己摘掉那个仪器之后,他再测心率都是夹一下手指就可以了?
“顾先生,请您把上衣掀开”。聂致远重复。
尽管他戴了口罩,顾阳还是能看到他从眼底溢出的笑意,带着若有若无的玩味。
他有些恼怒的瞪着聂致远,几乎是要把他身上看出一个洞来。
“如果您不配合的话,那就只有我来帮您了。”他作势便要去掀顾阳的上衣。
“你做什么?”几乎是咬牙切齿。
“帮您监测心率”。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的指腹轻轻拂过顾阳的小腹。
顾阳下意识的浑身一颤。
上衣已经被掀到他的胸口,青白的肌肤毫无遮掩的裸露在空气之中。
他感觉自己的眼里弥漫起了一层薄薄的水雾,几乎就要凝结成水珠从他的眼中汹涌而出。
又一下,温热的指腹从他肋骨的缝隙轻轻抚过,像是循着那一个小小的沟壑在摸索探寻着什么。
那震颤已经逐渐演变成了接连不断的颤抖,从他的头顶到脚趾头。
终于,空气里响起了一声清脆的响声“啪——”,聂致远的脸上迅速浮现出了一个嫣红的手印,掌心火辣辣的疼,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打了聂致远一巴掌。
片刻的惊愕之后,他竟是觉得自己心里多了几分欣慰,这个男人…也实在是该打。
“聂医生…您没事吧?”小圆似乎是被眼前着景象吓傻了,沉默了半晌这才哆哆嗦嗦的说出这几个字。
“没关系。”尽管侧着身子,顾阳也大致上能猜到聂致远脸上的表情一定是宽容又大度的,像是在体凉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顾先生,麻烦您把右手伸出来一下。”
顾阳闻言伸手,倒也不再跟聂致远置气。
“心率相对往日来说有些过快了,一定要注意保持一个良好的心态,顾先生。”
顾阳充耳不闻。
沉默许久,聂致远最终也只是有些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好好照顾他。”他对小圆交待了一句“我晚些再来。”
聂致远接着就要转身离开,顾阳眼光不经意的一扫,那醒目的红印甚至有些许的发肿。
“聂医生——”
病房门轻轻的关上,把门外的两个人和顾阳全然隔绝开来。
这个护工看来真的没有什么留下的必要。
他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伸手从自己的枕头底下摸出来那支已经许久没有用过的手机,微信上有林子修的几句留言,大致上讲了他给顾阳请了一个护工这样一件事情,还带了几句平常的寒暄。
顾阳大概扫了一眼,重新关上了手机。
“金主爸爸你的手机壁纸好像——”
不知什么时候小圆重新坐到了病床边上。
他没有理会,只是把手机重新放回到枕头底部。
“你以后少管闲事。”他冷淡的开口。
“好的金主爸爸。”那个小丫头有些气馁似的慢慢垂了头去。
“顾先生。”
“好的顾先生。”沉默了片刻之后“那顾先生….我是不是可以留下了?”
“我没有这么说过。”
“那顾先生我继续去整理东西了,我们合作愉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