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缓缓在西方海平面缓缓沉默下去。晚霞染红了整片天空,亦在海面上投下大片波光粼粼的绯色倒影。
这一天的时光即将落下帷幕,却已然没有其他人类靠近这里的迹象。
海边的篝火燃着枯枝,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李冠缨和夏冰一人端一碗烫熟的海虾生蚝蛤蜊汤,并排坐在一起。
海味的独有咸甜,引得人食欲大开。
夏冰嗦一口海虾,将壳吐掉。“嗯,味道不错,很Q弹。要是能......”
“要是能有点盐,就更香了。”李冠缨正捏着一只蛤蜊,啃肉,接过夏冰的话茬。
“我是说,要是能做成刺身,那应该更是人间美味。”说起美食,夏冰闭上眼睛一脸沉醉。“鲜虾洗干净,用酒腌醉了,直接吃。或者个头大的,去虾线再切片,点豉油芥末,那滋味......”
“现代社会的你们,居然爱好生食?不可思议。”李冠缨很是惊讶。
“不不,也不全是生的好吃,比如这生蚝,这扇贝。取蒜蓉香葱姜末炒香,加些泡好的粉丝,盖在肉上,再淋些生抽食油,隔水蒸......神仙都吃不够。”
“听上去就令人十分向往。夏兄弟的厨艺想必非常高超了。”李冠缨微笑注视他侧脸,神色中全是欣赏。
“哪里。我其实......根本就没有下过厨。”夏冰借着火光,望着自己一双纤瘦的手出了神。
他确实没有下过厨。
想吃什么,知会家里的佣人阿姨做就好了。
后来结了婚,阿姨不做饭时,也是权振营为他洗手煮羹汤,尽是捡着他喜欢的,变着花样做给他吃。
他们相识三年半,结婚三年,权振营对他的态度从来就没有变过。
是啊,三年的感情,哪里是说抹杀就抹杀的呢?
白天的一场变故发生得太快,夏冰根本来不及细细体味,现在夜幕降临,周遭的一切都安静下来,他心底的隐隐疼痛,就像逐渐发作的病一样,让他喘不上气来。
他不明白,更不敢深想。
那个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心的呢?
还是说,打从一开始,他接近他,就是一场阴谋呢?
“可惜了岛上没有佐料。若咱们出去,我定还要按照夏兄弟说的法子烹来试试。夏兄弟?你怎么了?”李冠缨见夏冰愣神时眉间紧蹙,害怕他身体不适,赶忙关切询问。
夏冰干咳两声,敛住情绪摆摆手掩饰道:“没事。我就是想家了。”
李冠缨道:“若明日还没船只来此,我看这里林木众多,不如砍几棵,扎只木筏,再做两根桨,兴许划一划就能找到陆地。”
夏冰稍微一想,连连摇头反对:“海上风浪不定,你又没有定位装置,怎么出海啊!一个浪头打过来,木筏子就翻了。”
“也有道理。”李冠缨听后,便不再反驳,提议与夏冰轮流看守火源,以确保其常燃不熄。
晚间的海岛,温度会比白天下降一半。
幸亏他们生了火,躺在烤得暖烘烘的沙子上,感觉还不至于太冷。
夏冰躺下在李冠缨身边,没一会就阖上眼皮,呼吸均匀地睡着了。
李冠缨回头看看他,拢了拢自己衣衫,转身往林中走去。
他飞身上树,将自己白天挂在树上的搭护取了下来,回到篝火前烤了片刻,才轻轻盖在夏冰身上。
夏冰美美睡了一觉,梦里似乎回到了自己大学时期。
他背着画板出去写生,被几个小混混调戏。
这个场景原本是他与权振营初相识的重现。但权振营却一直躲在角落冷眼看着,就在夏冰可以看得到的地方。
但他无视夏冰的求救,甚至其中一个小混混扯开了夏冰的领口,将手伸了进去,他都没有任何行动。甚至,他看着即将被凌辱的夏冰,冷酷又猥琐地笑了。
夏冰被一只手勾住脖子无法反抗,而另外一双手,则伸向了他的腰带。解开皮带搭扣之后,那双手扯着他的裤腰就往下拽。
腰间的凉意,衣物的剥离感,不能反抗的无助,让夏冰惊恐万分,发出崩溃尖叫。
“啊——”
他边喊边抱着头挣扎起身,正好落进一个温暖的怀里。
“夏兄弟,夏兄弟!莫怕,我在。”
面前人的交领衣衫,在危机之后,显得那么亲切,令人安全感十足。
夏冰一头扎进李冠缨怀里,瑟瑟发抖。“我......我......”
他紧紧攥着拳头,指甲都卡进手心里。
李冠缨轻轻拍抚他后背,像哄孩子一样轻声道:“被梦魇住了吧?莫怕,无事。我们都还好好活着。”
他额头抵在李冠缨肩头,紧闭眼睛平复着急促的呼吸。
“嗐......我觉得自己简直傻透顶......”
他感叹的不是梦境,而是对自己轻信权振营的悔恨。他以为旁边的人不会明白他的自嘲。
但李冠缨却说:“谁年少时不曾单纯好欺呢?虽说公道自在人心,但作恶之人也不能放任其肆意。夏兄弟,但凡用得着我李冠缨的地方,只要你开口,我必为你两肋插刀。”
夏冰抬起头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这人,感动之余,也有心事被戳破的羞涩。
他抿唇扯出一丝微笑缓解尴尬:“啊哈......让李兄见笑了。噩梦醒来的正是时候,该换你休息了。”
李冠缨眼睛底下熬起两片浅浅乌青,在火光映衬下显得越发深邃了。
“我还好。以前帮陛下征战打仗,也能半夜布局,或偷袭或防御,熬个两三天的时候也是有的。”
夏冰摇摇头,将身上披着的搭护递给李冠缨。
“说好了轮班嘛。我正好醒了,闲来无事,也去烤烤火。”
李冠缨给他递上半碗椰青,指指火堆前那个用棕榈叶子编了一半的草网道:“我寻思着,咱们只吃这些怕是很难果腹。编个网子,明天捉点鱼来吃。”
说起吃的,夏冰也来了精神。
“李大哥,你听说过‘赶海’吗?”
“何为赶海?”
夏冰解释:“赶海,就是在清晨,赶着退潮的时候,在海边捕获各种虾蟹,贝类等海产品。这海里,能吃的东西很多,鱼反倒是最不好抓的。编网子要好久,不如编只篓子,明早我带你体验一下赶海啊!”
李冠缨欣然接受,棕榈叶纤维坚韧,长度有限,编篓子倒是更容易。
后半夜气温低,两人挨在一起,共同披着李冠缨的外衫,天南海北地聊着天,没一会篓子就编好了。
人们对于别人的事,总会存着一份好奇。
这种心态,当今网上称之为“吃瓜”。
人在艰难痛苦的时候吃瓜,是可以短暂忘记自身痛苦的。
夏冰自然不例外。
他好奇,李冠缨堂堂一个世子,会轻功能上树这不奇怪,为什么还会生火,会编织呢?这身份无亚于含着金汤匙出生,难道不应该娇生惯养吗?
李冠缨倒是直言不讳,直接讲了一段他父母的感情史。
他父亲虽说是王爷,但实则出身是平民。老爷子最早是在轸国当侍卫,后来因为武艺高强,被皇帝重用。在一次到隔壁梁国解救质子的行动中,他护驾有功,还顺带解救了被梁王强行掳走为妃的轸国公主,将其一并带回轸国。
这个公主,就是李冠缨的母亲。
寥寥数十字,夏冰已经脑补出了一部骑士从恶龙口中拯救公主的旷世奇恋。
“太感人了!”他忍不住激动地鼓掌。“伯父立了大功,因此轸王陛下让他当了驸马,还给封了王!”
李冠缨笑:“哪有那么简单。”
轸国是个巴掌大的小国,在几大强国的夹缝中生存,轸国公主虽贵为公主,但自幼就有要和亲外嫁的觉悟。
轸国的驸马也不过是从侍卫升职成了侍卫长而已。
多国割据的乱世里,在另外一个强国来袭之际,他带着已经身怀六甲的公主......逃了。
这位李伯父逃也不是单纯逃,而是投奔了后来的大元国皇帝,成了他的左膀右臂,帮着他南征北战,屡立战功。
随着大元国渐渐扩张,他这才被封了王。
“那,伯父就这么带着公主,在危难时期跑了,他那位老丈人......我是说,那个轸国国王,他能善罢甘休?李大哥你......该不会是被外公追杀吧?”
这故事如此曲折,夏冰听得入了迷,不禁猜测起后续的剧情来。
李冠缨摇摇头。“此言差矣。父亲封了王,母亲也得了贵族封号。外公见状主动前去示好,趁机跟元皇认了亲戚,成了合纵国中的一员,还帮着平息了不少连横中的冲突。于是乎,又是封地又是赏赐,便宜没少占,最紧要的是,得了强大后盾。他高兴还来不及。”
“原来是这样。这么一说,我都怀疑,你爹是不是他故意放走的了。”夏冰忍不住直呼内行。
“实不相瞒,我也这么觉得。”李冠缨与夏冰相视一眼,哈哈大笑。
李冠缨就出生在他父亲跟着元皇南征北战的时期。
有没有名号什么的,并没什么关系,最紧要的,不过是活下来。只是活得也许能稍微好那么一点。
元皇尚且为粮草发愁。
他是在军营里长大的孩子,自然是吃着军营里的大锅饭长大的。
最困难的时候,他也是去挖过野菜采过野果,打过猎捞过鱼的。
所幸结局圆满。
几乎所有人结局都圆满。
夏冰心中升腾起一股钦佩之情。
白手起家,辛酸不易,却最能鼓舞人心。
相比之下,他还是觉得自己逊爆了。
当初自己那些自以为是的抗争和坚持,简直显得中二十足,现在看来,就像是个沙雕。
李冠缨讲完故事,见夏冰情绪缓和,这才放心睡下。
后半夜他们换过两回班,东面天空渐渐泛起了了鱼肚白。
东边海天衔接之处,朝霞簇拥间,金红旭日冉冉浮起。
潮水随着日出缓缓退下海滩。
“李大哥,来赶海啦!”夏冰拎着编好的篓子,对刚好睁开眼睛的李冠缨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