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来的恶意来的迅猛,未等秦君逸回神思量这厌恶的原由,抓不住的情绪又很快退下。
秦君逸只能归结自己看不惯他霁月清风的师兄有这么一个不入眼的未婚妻。
林姝对旁人的恶意十分的敏锐,他刚因白柏的维护心头喜悦又快速落下,他收回视线盯着自己脏兮兮的鞋尖看。
林姝用着余光看着那位对他带有恶意的少年,少年步履轻快行走带风,少有留痕的雪地显示他是位年轻的修者。
“师兄,还没好吗?”秦君逸走到白柏身侧略带不悦开口,他语调微扬话中掩饰不住的亲昵。
“稍等,我与三小姐还有话没讲。”看到自家小师弟,白柏周身冷漠的气势温和了不少。
秦君逸抬着眼上下打量了一番林姝,眼中的不喜都要溢出来了。“跟他有什么好说的,既是师兄开口,那便是师兄说什么就是什么,没他拒绝的份。”
“君逸。”
秦君逸哼了一声闭嘴。
听着面前两人不乏亲近的对话,林姝偏了下头,又因秦君逸蔑视的打量而无地自容。
“林殊。”
洁白的衣角滚入林姝的视线,一修长的身影挡住了秦君逸冷若的注视,林姝紧绷的身体稍稍放松,下一刻又因为白柏的话紧张起来。
“可否与我谈谈。”
林姝缓了好久才敢抬那么点儿视线,他咬了下干裂的唇角翁声道。“你想跟我谈什么。”
“你要跟我退婚,是么?”不等白柏说话,林姝控制声音的颤抖沙哑道。
瘦小的孩子像是面对什么不想面对的事情,他垂着头不敢抬起,话语艰涩氲出悲伤。
白柏觉得有些奇怪,按常理来说他与林殊是第一次见面,林姝对他应该没有什么感情,他为什么会看起来这么难过。
“是。”白柏缓了下应到。
“为什么?就因为我不能修炼,是个废人么…”
“婚约说到底只是我们母亲之间的戏言,我们从未见过面,对对方也不曾有所了解,按照约定我应在你及笄后带你入上界娶你为妻。”白柏半跪地与穆殊平视。“但很抱歉,我不想我修道路上多出一份如此亲密的因果。”
“我与你并不合适。”
林姝紧攥着衣角,本应高傲立于云端的修者单膝弯下与他平视,他话语平和不含一丝傲慢,就好像他被对方温柔平等的对待着。
不是!不是…戏言!
他的娘亲明明说过这份婚姻很重要,和她做下约定的人是她最为信赖的友人,从小他很少从意识浑噩的娘亲那里得到温暖,他只有在他娘亲偶尔清醒的时候得到些许爱意,她会温柔的抱着他告诉他,他有一位上界的未婚夫,他会在他及笄时来接他,他会是全天下最好的夫君,所以他一定要敬他爱他。
即使大多数人将他娘亲的话当做疯言疯语,但林姝却是信了,因为那是年幼的他从娘亲那里得到的唯一的温暖,也是心中唯一的期许。
可现在却和娘亲所说的不一样。
“我不要求你立刻履行婚约,我只求能够呆在你身边,甚至我可以不要身份,只要你带我走…”林姝小心翼翼地祈求。
得到的却是白柏平静而冷然的注视,林姝声音渐渐弱下,他对方无波无澜的注视下他清楚认知到,他的话根本打动不了对方。
他剩下的话卡在喉中,话语哽咽。
“假的!娘亲明明说过你会带我…说到底你还是嫌弃我是个废物。”
到这里白柏已然平静。
天道阻碍,他又见了与记忆中完全不一样的少女时期的林殊,对着面前瘦弱的女孩儿他很难将他与穆殊联系在一起。
如果不是亲眼看到,他又怎知上一世冷艳自持的穆殊幼年会过得如此凄惨。
罢了,他既无法动他,左右是要断的干净。
“大道无常,谁能说你一辈子都会是这样,认真说来如果不是我母亲我与你也差不了多少,也正因为如此在修道这条路上我注意的需比别人多。”
“我退婚是基于对我们未来的考虑,大道三千潺潺独行,未来我们必然会走向不同的道路。”
白柏为林殊拂去发顶的雪为她施了清洁术。“即使坚持婚约,我们也不会走太远。”
仙术赋身,冰冷的身体回温,心却因为白柏的话逐渐冷了,林姝低头看着脏迹尽去的双手慢慢松开,他身体抖了两下抬起头看向白柏。
良久,他道。
“我娘曾不止一遍跟我说过,你的母亲也就是卉之姨,是她最信赖也最喜欢的人,她无事的时候总会跟我说关于卉之姨的事,她还过说卉之姨的孩子一定会像卉之姨一样是个出尘绝艳的君子,而他就是我未来的夫君。”
林殊从脖颈处扯出一条红绳,红绳尾端坠着一枚白玉独莲佩,他解开红绳拿着玉佩朝白柏递去,他声音断续颤抖,天空飘起了雪,涌出的白色寒气为那双沉色的眼眸仿佛蒙了一层水光,满是执拗。
“你确定要解除婚约吗?”
时间仿若沉默半刻。
“抱歉。”
白柏最终还是拿走了白玉独莲佩。
作为补偿白柏给穆殊留下了从宗门内兑换的储物袋,因为林殊没有灵力,所以储物袋是白柏专门为林殊兑换的凡人也可用的器物,教会林殊如何使用储物袋后白柏与林殊道别离开。
跨出林殊所住小院后白柏松了口气。
“师兄你干嘛对一个五灵尽废的废物这么温柔耐心,还给他备了那么多东西。”观看全程木着脸忍的快要爆炸的秦君逸抱着剑不解的问道。
白柏朝秦君逸走去,在对方没反应过来时顺了他的剑敲了他的头。
“注意言辞。”
脑壳一痛,秦君逸刚想发火就正对上面前人沉静的眼眸,他瞬间气弱。“难道不对吗?不就是一个没修炼资格的凡人,至于你这么迁就?”
白柏摇了摇头。“君逸,你天资过人,得天独厚,所以你不知道灵根尽废的子弟在家族中过得多么艰难,你现在如此看不起对方,焉知你口中的废物不会后天翻盘逆流而上。”
上一世他的师弟,不就是因为一开始看不起穆殊,一再的挑衅他,最后被穆殊打败吸引,进而拜倒在对方的石榴裙下。
如果是上一世,白柏是不会干涉秦君逸对伴侣的选择,但是他选的那个人并非良人不说,还让他堕了魔。
白柏卷长的眼睑下沉冷肃。
秦君逸很少见白柏如此严肃的模样,他嗫喏半晌不服气道。“那也得等她有那个资格翻盘,就她那个资质…”
秦君逸话未完脑袋上又挨了一下。他吃痛的捂住额头。
“修真界最不差的就是机遇,岂能因他人一时的弱小而轻视,简言慎行才是现在你该学的。”
“可……”
“回去打坐面壁,什么时候改变你这傲慢的想法,什么时候再碰你的剑。”
白柏说着就将秦君逸的剑收了起来,秦君逸想反对却又不敢真的惹怒对方。
他臭着一张脸最后只能不甘不愿地应到。
“是,师兄。”
白柏随着秦君逸离开,在他走过拐角时他回头看了一眼那逐渐被雪掩盖的院落。
鹅毛似的雪纷扬落下,寒风不时吹动树枝发出吱呀的摩擦声,刚浮现几分生机的院落又重回孤寂。
林姝正对着院门维持着目送人离开的姿势,他站在雪中像是雕塑一样看着手中的储物袋,雪逐渐在她身上落了一层,落霜的眼睑凝成水顺着他脸侧滑落。
“未婚夫…夫君?”
那双极深的眼瞳映不入一丝光,她一个音道一个音道停顿,像是被遗弃的孩童般疑惑而不解。
一抹红如同朱砂入水在他眼底四散,艳丽的颜色越聚越艳将眼中的黑瞳完全吞噬,林姝似是被掌控的木偶一般缓缓地闭了眼。
忽然僵硬的人动了下脖颈直起弯曲的脊背,他身上的气势倏然一变,宛如深渊踏临深沉可怖,他眼睫颤动睁开了眼,瑰丽的红蛊惑夺目,如同红莲开花业火肆意。
“是他。”林姝或者说重生失误被迫寄生在林姝体内的穆殊清醒了过来,他用手擦去眉间的冰雪看着院门意味深长道。
自上一世他这位前未婚夫死后,他有多少年没见过这张脸了,五十年还是八十年?
陡然一见他竟有些认不出来。
沧澜宗白秋岭岭主,无暇尊者,白柏。
穆殊饶有兴趣的看着手中刚刚滴血认主的储物袋,他神识一扫发现了不少好东西,防护法器,凡人也能用的灵符丹药,甚至还有金银,一看就知道准备这些人的用心程度。
这退礼倒是丰厚。
他不知道的是,白柏为了见林姝做了两重准备,一是豁出性命杀了林姝,二是如若杀不了林姝便尊礼与林姝退婚,既是退婚白柏自然是要林姝挑不出退礼的毛病。
穆殊心头蓦地一痛。
他抚上心口,突来的哀伤让他喘不过气,这不是他的情绪。
穆殊眯了下眼。
“你就这么舍不得他?一个连面都没见过的未婚夫?”
“愚蠢。”
穆殊唇角柔和勾起带起与年少的外表不符的怪异。
“你被你那疯子娘扭曲的倒是不轻,你一个男人哪来的未婚夫。”
他抓着储物袋作势要毁。
这时风雪停了。
穆殊动作一顿,他抬头看向那凭空出现在院落上方的结界,院落外大雪依旧,唯有这个小院被隔离在了风雪之外。
防护结界?
穆殊盯着结界眼中诧异还未浮现,他瞳中的红从中央被墨色洗去,他眉头紧锁眼睑颤抖手臂渐渐垂落,他脱力的跪在雪地中,眼中的红完全褪去。
耳边寂静无声,重管神智的林姝似毫无所觉,他茫然地看着院落上的结界。
储物袋紧紧攥在手中,无声的泪水坠在他身前的雪地上。
他又一次被人丢弃了。
白柏收回指尖的法决,他看着自己的手放下。
或许是因为他拿走独莲玉佩时穆殊将要哭出来模样,让他一时心软。
说到底穆殊现在还是个不大的孩子,还没有未来成长起来的波澜不惊杀伐果断。
白柏回眸,拂袖转身离开。
希望至此他们大道两分,再无牵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