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不安。
陈谨是我来到Z国之后唯一的朋友,也是唯一可以跟他无拘无束地聊天的人,我很怕失去他。
陈谨的钱包我一直没有打开过,但我大概可以猜得出来里面钞票的厚度。
临睡前,我趴在枕头上,用拇指和食指比了一个大概一厘米的厚度问晏明朗:“如果是这么多最大面额的钞票,大概有多少钱?”
他没有动,只转动眼珠看了看我。
“一万。”
一万。
我打工一个周只有两百元,赚一万元要整整五十个星期,一年才只有五十二个星期而已。
我叹了口气,看来只是洗盘子是不行的。我皱着眉无意识地掰着自己的手指,思索着赚钱的办法。
沉思中我似乎听到一声极轻的讥笑,我抬头去看晏明朗,他仍是在认真看书。
可能是我听错了吧。
我重新低下头,把脸埋在枕头里。
身上的被子突然被掀开,我还没来得及抬头,就被晏明朗那沉重高大的身躯深深地压进柔软的床垫里。
第二天早上,我在枕头旁边看到一个信封,里面装着一叠纸币。
足有一厘米的厚度。
我怔怔地望着那叠粉红色的纸币,空前的孤寂和难过渐渐包裹了我的心脏。
原来那一声讥笑我并没有听错。
他以为我在暗示。
已经不是第一次被晏明朗误会了,可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尤为难受。
但好歹算是能把陈谨的钱还给他了,这也是件好事。我这么安慰自己。
我把那叠纸币连带信封封好,不敢再像之前一样随时带在身上,便压在了床垫下,准备等陈谨来打工的那天,再回来拿给他。本来住得就很近,一来一回也花不了多长时间。
可我再也没遇到陈谨。
甚至我给他打电话,他都没有接,给他发消息,也同样如同泥牛入海,有去无回。
我去问老板,不断地跟他重复“谨”。
他摆摆手,说了三个字。
我发消息给晏明朗,问他那三个中国字是什么意思。
他告诉我,就是“辞职”的意思。
一股寒意顿时席卷了我的全身。
我不明白。
丢了他的钱,的确是我理亏,可我明明说了要还他的,有必要生气到绝交的地步吗?
就算真的要绝交,难道不应该跟我说清楚吗?
原来,他和晏明朗一样。
什么事,只要他们做好决定就好,从不会去考虑别人的心情。
可我依旧是放不下他。这些天他对我的照顾,都是真的。我不想就这么失去这个朋友,就算死也要死个明明白白。
于是我决定去找他。
那天出门时我把钱也带上了。被偷过一次,这次我的手一直放在衣兜里,紧紧地握着那个装满了钱的信封。
在以前的交谈中,我知道他就在两条街外的T大读书,好像是学工商管理的,但除了这些,再详细的我就不知道了。
提前查过路线,做足了功课,我鼓起勇气出了门。
为此,我特意向本来就不喜欢我的老板又请了一天假。
跟老板解释的时候,我知道他分明懂我的意思,可他还装作听不懂,直到我把歪歪扭扭地写着“请假”两个字的纸递到他面前时,他才一脸“你可真是不识抬举”的表情答应了。
我觉得再这样下去我这个工作非得玩完不可,可没办法,比起工作和金钱,我觉得朋友对我来说重要得多。
我没上过大学,事实上我只上到10年级,也就是Z国的初级中学,就结束了我的读书生涯。16岁父亲公司破产后,大学这个词汇彻底跟我断了瓜葛。
走在T大的校园里,身边的人都是和我同龄的年轻人,他们脸上自信的表情让我羡慕不已。
我发现路过的人们都会多看我一眼,不管是男生还是女生,不管是老师还是学生。
我知道我有一张好皮囊。一张精致的东方美人脸,一头纯天然的微卷的栗色短发,只是看起来缺乏男子气概了点。但只要不是跟像Eric和陈谨那样高大帅气的男孩站在一起,我还是很引人注目的。
比起那些大方地跟我搭讪的学生,我反而没他们的自信,直到遇到一个英文口语超棒的女生,我才终于鼓足勇气询问她:“请问你认识工商管理学院的陈谨吗?”
“当然!我就是工商管理学院的,陈谨可是我们院里的名人!”
没想到会这么顺利,我大喜过望:“太好了!”
她呆呆地望着我:“你……”
“怎么了吗?”我随意地抬起胳膊擦了擦脸,以为自己的脸上有什么脏东西。
她咬了咬嘴唇,脸渐渐有些红:“你的眼睛怎么这么漂亮?”
我不以为意地摸了摸右眼:“是吗……那个,麻烦你能帮我联系他吗,我找他有点事……”
她回过神来,尴尬地不敢看我:“走吧,今天有篮球赛,我们学院对土木工程,陈谨可是主力哦。”
路上她不断地跟我讲陈谨学业是如何如何厉害,篮球场上是如何如何大杀四方,我的心情也被她感染得雀跃起来。
走了十分钟,我们就到了T大的体育馆。
她带着我来到了篮球馆,我一眼就在人群中看到了陈谨。
他的个子在那些打篮球的同学中不算最高的,可那初显男人气概的修长身材和帅气的脸却是最出众的。观众席上的女生们的目光几乎全投注在同一个方向,随着他的移动,女生们的后脑勺也跟着移动着。
比赛还没开始,篮球馆里就已经人满为患了。
带我来的女生拉着我走到最前排,然后朝陈谨挥了挥手:“陈谨!有人找你!”
我突然紧张起来,心脏砰砰咚咚跳个不停,在耳朵里的声响比篮球打击地面的声音还要大。
我看到陈谨转过头来,在和我目光相对时,他似乎皱了下眉,却没有走过来。
我身边的女生又大声喊他:“陈谨!”
就在这时,一个老师模样的人穿着裁判的衣服走到篮球场中。
身边的女生“啊”了一声,转头跟我说:“比赛要开始了,等下再找他吧?”
我点了点头。她拉着我找到一个偏僻的位置坐下。
像我这种身材,以前上学的时候都被打发去打桌球什么的,从来都是跟篮球无缘的,甚至连橄榄球都没有人会邀请我一起玩。
出于自卑的心理,我往往会对篮球和橄榄球表现得不屑一顾,可看着陈谨在球场上尽情奔跑的身影,却终于无法掩饰心中的向往,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开始跟着身边的学生们一起喝彩起来。
结束的时候,有一种自己打了一场酣畅淋漓的球赛的错觉,我因为兴奋而脸颊通红。
女生带着我又跑到前面去,干脆拉着我走到陈谨面前。
他正靠着篮球架喝水。
身边围了一圈叽叽喳喳的女孩子,他却像是听不到也看不到似的,盯着球馆上方的某个位置。
我被拉着钻进人群,站在他面前。
“谨。”
陈谨的视线终于垂下来,他看着我,用和平时很不一样的,非常淡漠的眼神。
我因为他那冷淡的眼神难受起来,从衣兜里拿出那个一直捏在手里而显得皱巴巴的信封。
我局促地扯出一丝微笑:“谨,这个还给你。”
他没有接,甚至似乎并不关心那是什么,只是很冷淡地问我:“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我呼吸一顿,磕磕巴巴地说:“我……我一直联系不上你……打工那边……你也一直没去……”
他说:“我已经不在那里打工了。”
虽然早就知道了,可我还是沉默了一下,忍不住问他:“为什么?”
他满不在乎地说:“本来就只是随便玩玩而已。”
我垂下头:“谨,我们不是朋友了吗?”
陈谨没有说什么,转过身去。
我下意识地伸手去拉他,他却推开了我的手,皱起眉来。
他看着我惊慌的眼,片刻后叹了口气:“我们是不一样的,Shaw,你还不明白吗?”
我不明白。
如果明白,我也不会贸然来找他了。
他抿了抿嘴角:“Shaw,社会层面不同的两个人,说什么做朋友,你不觉得这很可笑吗?”
怎么就……上升到社会层面了?
我不解地望着他。
他无奈地笑了笑,却含着几分讽刺:“朋友,我多得数不清,只要有钱,什么样的朋友我没有?Shaw,其实我并不在乎救济你,可我不喜欢太虚伪的人,你明白吗?”
虚伪?
他在说我吗?
陈谨冷淡地瞥了我一眼,转身走开了。
我还在思考他话里的意思,回过神时,他已经不见了。
我听到身边的人窃窃私语的声音,即使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可看他们轻蔑的眼神,似乎我是什么令人不齿的社会败类。
可我做了什么?
带我来的那个女生一脸尴尬地看着我:“你……”
我也尴尬极了,低下头,看到了还握在手里的信封。
我居然又把这件事给忘记了。
叹了口气,我抬头看着眼前的女生。她应该是一个很有善心的女孩,因为我在她眼里看到的不是轻蔑,而是怜悯。
我把手里的信封递给她:“帮我交给谨好吗?”
她点头答应了我。
我朝她笑了笑,转身离开。
我仍旧无法理解似乎一夜之间变得陌生的陈谨在想什么,我也不知道我犯了什么可以让他对我不齿的大错。
我是真心想把他当朋友的。
真是可惜。
这么想着的我,心情却绝非只是一句“可惜”那么轻松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