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青禾幽幽吐了口气,在鹿觉幸灾乐祸的眼神中,抬步上楼。
——毕竟盛京里谁人不知,当朝五王爷慕容邺脾气怪异,皮相卓绝却不喜女色,活生生把自己活成了一朵高岭之花?
——又是谁人不知,这位本欲出家的邺王,三年前却因一桩婚事被打断了理想,以至于对他这位王妃嫌恶至极!似乎随时等着她犯错,好揪住她的小辫子,杀之后快?
外人只是不知道,她嫁入邺王府后,死了一遭,又活过来罢了。
自杀?
那是不可能的。
只有陆青禾知道,三年前的原主,绝非自杀而死!
她是被歹人入室,下手杀害,进而伪装成她自杀现场的。
这也是她穿越过来后,三年未敢再出府的原因。
外面太危险,怕死啊!
……
偏生鹿觉还一边目送她上楼,一边打趣:“啧,王妃这运气不错啊,先是与咱们主子成婚,羡煞万千少女;如今来赌坊随随便便找块石头一开,便满阳绿。真可谓是人财两得!你说是不是,无月?”
那头,一身短练墨衣,唤作无月的女子面若冰霜地提剑走进来,那双眼睛落在她怀里的石头上,言简意赅地评:“得有命消受。”
陆青禾:“……”
二楼边厢。
一身玄色,银线滚边长袍的尊贵男子坐在一把上好金丝楠木的交椅上,心无旁骛地用着膳,深邃的眉目之间带着一贯淡漠的神色。
这位王爷长相倒是出家怪可惜的惊艳,眉若飞羽,唇若刀裁,五官组合在一起的俊美,是让人会发愣的程度。用“巧夺天工”形容亦不为过……
陆青禾却不敢久愣,紧着埋头走过去施了一礼:“王爷。”
男人未语,只朝她伸了手。
但见那手指骨节修长,仿佛一截儿玉笛似的,透着清冷白皙,晃人心神。
陆青禾却无暇欣赏,赶忙乖乖把手里没焐热的石头递了过去。
“王府月钱不够你花?”
男人低头打量了手里石头片刻,终于开了尊口,音若冰雪穿山林,微寒细雨丝,极有磁性质地……陆青禾却是一愣,无语至极:“……”
——啥玩意儿?
是不是心里没根葱也没几头蒜的,所以才要夺笋呐……您老人家啥时候给月钱了?!!
不过根据她这三年的苟居经验,贵人都是多忘事的,贵人绝非真的在问她月钱的事儿。她施施然跪下,说着昧良心的恭维话:“王爷圣恩!月供……不少,吃穿足矣。”
“哦?那是何故让王妃出现在这种地方,抛头露面?”
果然,重点来了。
问罪!
“这……”
陆青禾略一犹疑,寻思断不能在他面前提陆老将军。
因为这位邺王爷又被人号称“野王”,闲云野鹤之意,向来高高挂起,不做官,不拜侯,远离权势,自诩清高,且怕麻烦得很。
像陆青禾这种罪臣之后,加之诈尸还魂之人,几乎被他视之为毒物虫蛇,几欲撇清。
若知她此番为爷爷而来,有所勾连……只怕便成了“祸乱之源”,会把她就地拧头的!
陆青禾一支吾,那王爷便不耐起来,“我数三声。”
“是今、今日青禾姑丈大寿。”
陆青禾心里在骂人,脑袋照旧是不敢抬,心念犹如算盘一般哐里哐当飞快转了一遭,蓦然想起昨儿,小落带回别院的一封尚书府的请帖。
……
三年前陆府,同陆青禾当时一样躲过牢狱之灾的,还陆骜多年前嫁出去的另外一位女儿,陆凝眉。想到这里,陆青禾缓缓吐气,继续编道:
“尚书大人之妻是臣妾的姑妈,虽然多年前姑妈已与陆家撇清干系,但毕竟亲人一场,臣妾心念着该去一趟的好……本欲来寻王爷,想请王爷带臣妾一同前往。谁想刚入赌场,便遇上从前故旧,于是被盛情邀去摸了一把石……”
严丝合缝,信口拈来,隐去了赌钱救罪臣,倒也合情合理。
虽然按照她的推断,这位王爷,是压根不屑列席那种场合的。
“嗯?”
慕容邺闻言,上下掂量着石头的手停了。
睫帘下垂打量一圈陆青禾,眼神分明陈冷威严,关注点却并未落在那位姑丈大寿的事儿上。
“你怎知本王在此。”王爷嘴里缓缓碾磨着,幽幽吐出几个字:“王妃……跟踪本王?”
唰!
伴随慕容邺危险的眼神一出,空气中一道精光骤现。
陆青禾来不及说话,一道冰凉的剑身已经抵住脖间。那剑的主人——无月,仿佛深知主子渴盼:“爷,杀么?”
“……我去!”这是什么操作?陆青禾当下只觉头皮发麻。
“你去什么?”慕容邺皱眉。
“我去……我去思过……”
陆青禾意识嘴瓢,但却熟练无比地捡起自己苟王属性,颤巍巍认错,一动不敢动:“擅自跟踪王爷,确是臣妾的不是,臣妾知罪!此番定回府面壁,还请王爷息……”
“赌石大户——明日王妃在京都便能出名。”慕容邺淡淡道,打断了她,眼角在微眯,似狠非真,“其间影响,王妃觉得面壁可抵?”
无月再次提刀逼颈,“爷,杀么?”
陆青禾:“……”
倒是也不用比你的主子还急吧?!!!
讲真,一个要出家的人,身边带着这样一个杀坯手下,合适??
影响她当然知道!
一来坊间会说她不守女规;二来慕容邺会被说管教无方;三来因为邺王多年不为官,府里收入营生全靠做生意,她此举一出,极有与赌坊串通一气、洗钱的嫌疑,难免引起外界非议,为王府招惹司察……
“那……”眼前架势着实可怕,陆青禾犹犹豫豫,却又琢磨着那王爷勾魂儿似的眼角那一抹一似笑非笑,心下盘算不定……最终,她选择继续以一副胆颤和惊慌之态,抓住王爷的袖子,试探道:“王爷待如何,可有商量的余地?臣妾、臣妾不想死……”
四目相对好一会儿。
沉默,沉默。
慕容邺有些沉默,他觉得……这王妃似乎不如他印象中那么木讷呆板,这举止求饶之间,简直从善如流,意外有了几分生气,和从前似乎有哪儿不同了些……
但慕容邺很快收回目光,“有的。”
他漠然起身,“这块翡翠看着不错,应正好可以买王妃的命。”
他一本正经、无比顺畅地将陆青禾方才上交的满阳绿收入怀中,金线白鹤的衣袂一扫,扯回自己落在陆青禾手里的袖口。
旋即,便是继续自顾去用膳了,“行了——你跪安吧。”
陆青禾:“……”
果然,这不是夺笋,这是夺石啊!!!
而她,别无他法!
“对了,”
当陆青禾满腹无言、一万匹草泥马在心里扑腾地退出厢房时,那性情孤僻清高的王爷喊住她。
“那尚书寿宴……本王毫无兴趣。王妃若去,被人问起,记得千万不要与人圆场说,本王不去,是因为有要事在身。”
……
“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烈日炎炎,朱雀街头。
正午人烟稀薄,陆青禾骂骂咧咧。
“行了,你都骂了一炷香了!”分明空荡的身侧,此刻却再度响起先前懒洋洋的男声,带着几分忍无可忍,“反正你不是也没赔进去什么?啧啧,堂堂王妃,连自己夫君的钱袋子都偷……”
陆青禾嘴角一抽抽,道,“他先动的手。”
说着,她从头顶的冠发中,拔下一根通透碧绿的玉簪。
玉簪里流光一闪,空气里随之幻出一道半透的人影。
这是一个金色长发及踝的男人,容貌俊美无俦,他双手负于身后,一拢透着水蓝色的华袍,似幻似真恍若流动,带着揶揄之色:“哦?那我还得夸夸你这‘黄金瞳’练得半吊子不就,这‘无影手’倒是练得登峰造极?”
正是南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