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辞十一年,玄苍国与擎云国一战,玄苍国败。
有人传言,君主回国之时,身负重伤,被一身穿黑色战铠之人横抱进的玄都,其身后有纪奂和吴之舟两位将军相随。
翌日,柳元威风凛凛的端坐于朝堂之上,力破这捕风捉影之言。
然而,在这一日里,柳元却一纸诏书,昭告天下。
玄苍国易主,其君主名为凤辞,字如疏,年号改为凤归。
消息一出,朝廷之上议论纷纷,动荡不安,百姓皆是人心惶惶。
“终究还是他,唉,这玄苍国,亡了啊。”下了早朝,钦恒仰天长叹,离开玄都之时,他回望了好久。
这个地方,朱墙铜门,门一落下,总有人想进去,也总有人想出来。
一些如钦恒一般的老臣听闻江山易主,皆是告老还乡,解甲归田。
终是岁月不饶人,他们的脸都已染上了风霜,在朝堂之上的多年爬摸打滚,自是懂得伴君如伴虎的道理。
比起这诡谲多变的朝堂,他们更想好好的安享晚年。
与君殿。
“我擎辞乃是擎云国堂堂一皇子,骁勇善战,一骑绝尘,为何要帮你们做此等事情?”擎辞将手中的人皮面具丢到一旁的桌上,他翘着二郎腿,随意坐在木椅上,多有一副少年般的散漫。
“我家君主,身负重伤,若将此事宣告天下,必定会使得那些心怀叵测之人有机可乘,如今愿意留在朝堂里的人未必是因为忠心耿耿,而是想要伺机谋得君主之位。”纪奂满脸担忧的看着此时躺在龙床上的柳元,说话沉稳内敛。
吴之舟亦是附和,“出征的前一日,我与君主打闹,笑他喜欢自虐,竟不知已经负伤到如此严重的地步。”
擎辞一听,皱眉,身为对立面,他本不应该对他国君主有任何怜悯之心。
如今不仅是答应了两位将军的请求,易容镇住朝中之臣,现在竟还因为他的负伤而感到心疼,“两军交战之时,我瞧见他杀伐果决,丝毫不像是负伤之人。”
“君主他隐忍了十年,甚至更久,只是图一个国泰民安罢了,自他六岁那年起,君主这伤,就好不了呢,可他不能倒下,他一旦倒下,这玄苍国便又是烽烟四起,战火不断。”若说这世上还有谁能懂柳元,除了凤辞便是纪奂吧,而凤辞故去,便只有他一人呢。
“奂哥,我已经派人去梵净山请安乐王呢,估计这会儿应是到了吧。”吴之舟拍了一下纪奂的肩膀,示意让他安心。
纪奂颔首,看着眼前双眸紧闭,嘴唇苍白的柳元,十分心疼。
初见柳元时,是在一个由朝廷组建,名为暗影的组织。
那会儿的柳元初来乍到,本应满是青涩的十二岁年华里,却双眸充满沧桑与对生活的绝望。
小小年纪,却将一把长枪舞得极好,枪出如龙,一鸣惊人。
他素来沉默寡言,不苟言笑,有朝廷指派的暗杀任务,也从来都是独来独往,并且每次都完成得很出色,纵使缕缕归来之时都是遍体鳞伤,他也从不喊一声疼。
在往后的很长时间里,纪奂都试图与他搭讪,却被他冷漠而又孤傲的眼神成功劝退。
唯有一次,纪奂看见柳元落泪了。
那是朝廷指派了一个暗杀的任务,行刺目标是玄苍国商贾,朝廷为了速战速决,便指派他与柳元一同出任务。
当纪奂的扼命弯刀屠了商贾一家上下三十五口人后,他看见柳元怀里抱着一个呼吸急促的小孩。
小孩眼里斟满泪水,抬眸看向柳元,“哥哥,我不想死,我还有很多事没有做,还有很多相见的人没有见,小哥哥,不杀我可不可以,我真的不想死…”
纪奂手持弯刀,刀尖还嘀嗒着血珠,他站立在原地,面无表情,作为暗影的老手,他不允许自己有过多的感情流露。
只见柳元抬手捂住小孩的双眸,那双眸子过分清澈,他不敢看,柳元同样不敢,随着一声清脆的声响,小孩的脖子直接被一只手用力的拧断了,这是商贾家的第三十八条性命。
那晚的月很皎洁,小孩子的眸子也很明亮,在大火焚了商贾家的宅子时,纪奂看见柳元立于风中,眼角有晶莹剔透的泪水缓缓而下,他声音低沉的问纪奂,“其父有罪,我们为何要杀其幼子,有朝一日,我若能为君主,定要这天下四海,歌舞升平。”
纪奂时至今日,都不曾忘记自己那日的回答,“君在上,臣为下,君主之令,臣不得不从之。”
“霜晚,跟随我吧,我定不会让你做那般是非不分的臣。”柳元回眸,笑意清浅,脸上仍旧挂着未消的泪痕。
那是纪奂第一次听见柳元说话,也是第一个人在暗影里能道出他的名字。
翌日,素来忠心耿耿,从不质问朝廷的纪奂,第一次询问暗影的主子,“为何要屠了那商贾全家?”
主子拍了拍纪奂的肩膀说,“据君主所言,商贾通敌叛国,两军交战之时,暗中为敌军捐赠粮草,使得战争线被拉长了将至一个月,虽然最后敌国战败,但我们玄苍国却也元气大伤。”
然而,纪奂认为不可信,在之后的一个月内,君主大兴土木,劳民伤财的去建设一个虚无缥缈的摘星楼,只是为了取悦一名宠妃。
按当时的国库来规划,根本没有足够的银两去兴建一座这么奢华的楼宇,其中钱财的来源不言而喻。
纪奂大失所望,更加坚信了自己即将要做出的选择,那便是跟随柳元,誓死如归的跟随。
在柳元争夺皇位之时,纪奂成为了他的左膀右臂,而这一守护,便是整整又十年。
现如今,看着柳元躺在龙床上,奄奄一息,纪奂内心百感交集。
他懊恼自己的无能为力,而那种束手无策的无奈感,无人能理解,只愿那身在梵净山的安乐王能早些到来。
思及至此,便听见苦子在与君殿外大声喊道:“安乐王到。”
话音刚落,便听见有急促的脚步声走进了与君殿。
一袭白色道袍加身,衣袖拂过之处,皆是一阵幽幽药草香,他面如冠玉,墨发如瀑,吐息如兰,“小汤圆,这是怎么呢,快赶紧让我看看。”
纪奂和吴之舟站起身,抱拳施礼,“臣等参见安乐王。”
“罢了,罢了,这宫中的繁文缛节,还真是让我喜欢不起来,今日的我是以小汤圆哥哥的身份回宫,并不是什么安乐王,你两,可记住呢?”
安乐王,乃是玄苍国二皇子,柳蝉,一生只做两件事。
一是云游四海,悬壶济世。
二是待在那梵净山上,与他师尊饮酒赏月,谈风雪。
他握上柳元的手腕,良久,一脸严肃,“这伤的有些重了。”
“可还能治?”一直沉默不语的擎辞开了口。
从柳蝉进殿的那一刻起,擎辞的目光就一直停留在他的身上。
他只想从柳蝉口中听到柳元安好的消息,不知为何,他想让柳元能好好活下去,无奈事与愿违。
柳蝉叹息一声,将柳元的手放入棉被之中,顺势掩了一下边角,对着擎辞缓缓开口,“解铃还须系铃人,往后的日子,还需得劳你多多关照我们小汤圆了,虽然你可以拒绝,但是他既然都以这玄苍国为代价了,想必你也不会拒绝吧,凤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