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上来自于祖母的怒气还没有消散,站在祖母边的是添油加醋唯恐天下不乱的大嫂,左侧则是造成自己这惨状的便宜丈夫,后面倒是有退路,但是他敢么?
真可谓是四面楚歌,封死了他的去路。
李如之在心里哀嚎着不能出声,就等着沈晗山来给他解围。
毕竟这出声把人家老太太吓得鸡飞狗跳都是小事,要是明个儿一早整个榆鞍城里面传高家女儿跑路还找了个男人替嫁,瞒天过海过了一夜还把别人祖母气出病,这才是真真关系到两家人的大事!
更何况榆鞍城人口众多,好事者自然也不少。
届时,还指不定会传出怎么样奇奇怪怪的流言,“洞房花烛夜不见新娘,摘了盖头是新郎”这个充满噱头的标题都够桥底下的说书人说上三天三夜,有点经济头脑的没准还能编一出香粉戏呢。
想到这里李如之不自觉打了个哆嗦,他可不想走在路上的时候听见说书人拍案说什么天雷勾地火,唇舌相贴时。
正在李如之胡思乱想的时候,李如之身边总算是传来了声沈晗山的叹息,他顺着那声音将视线追去,只见沈晗山直接撑着膝盖缓缓起身,拍拍他自己身上的灰尘,又走到桌前去新斟了杯热茶,递到了祖母的面前:
“近日赶上春尾寒,夫人过门时身体已有不适,今早醒来的时候嗓子就哑了个全,实在是不宜开口。孙儿本今早本想知会您这件事,可夫人言明礼不可废,加上我今早走得匆忙,这才叫夫人里外不是人,发髻也是因夫人才嫁人,手上不熟才会出错,还请祖母就不要怪罪,念在夫人这一片孝心上,喝下这杯孙媳妇儿茶。”
说着,李如之就见沈晗山对自己打了个眼色,忙不迭起身也学着沈晗山的动作重新斟茶递到了祖母的面前,坐在两人面前的祖母双手摆放在膝盖上,只是斜眼昵了下他们二人斟来的茶水,随后又冷哼了声,没有伸手要接的意思。
“还请祖母喝茶。”沈晗山加重了声,言语里面虽说还是没带多少感情,可不知道为什么,李如之偏偏在里面听出了些威胁的意味:“长嫂如母,长兄如父,到底您才是我们的长辈,这夫人还是大嫂为孙儿娶来,若是您不喝,岂不是让大嫂也难做?”
一句话直接把当局外人的周佩春也一并拖下了水。
李如之隔着杯盏边沿偷瞄向沈晗山的祖母,对方怒目圆睁,牵扯着双颊的皱纹也在不住颤抖,看起来是很想骂人,“你敢这么和我说话?”
“只是祖母方才实在是有些咄咄逼人而已。”沈晗山表情看上去十分乖顺,手上却把茶盏又往前推了点。
他再去瞄眼站在旁边始终不发话的周佩春,她站在边上,沈晗山虽是提到了她,但显然她并不打算加入这祖孙二人的争吵之中。
倒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根本就不在意他们三人之间的剑张跋扈,李如之觉得,这要是给她再端上一盘点心,她能坐着看起戏来。
最后李如之还是把乱转的视线放回到了沈晗山的身上,明明看这个样子,沈晗山对于这祖母和哥嫂的情谊似乎也并不深厚,只是为什么会把自己成亲这样的人生大事都交到了大嫂手里面处理?
李如之想了会儿并没有得到答案,便也收敛了自己的视线,对比这件事,其他消息他还是知道了不少的:
沈家是商户不错,但在这重农抑商的时候,对比其他大有缩水的生意人,沈家的家庭环境绝对可以说得上是上乘的,听刚才周佩春的话,可以十分轻松地得知这沈家的优渥环境,大部分都是来自于沈晗山。
而沈晗山的祖母似乎是要和沈家大嫂,也就是周佩春那边更加熟稔亲昵。
这沈家内院的事情,自己要是在这宅子里面再多呆段时间或许能知道的更多些,就是自己口不能言,还要面对后宅妇人之间的弯弯绕绕,真怕到时候应付不过来,出些什么事情。
李如之看了眼地毯上的花纹,心道不过是敬杯儿媳妇儿茶就出这么多事,后面还指不定得要怎么折腾他这个“新孙媳妇儿”呢。
思及此,李如之不免叹息:真不知道沈晗山什么时候觉得时间该是差不多了,在找回高静之后把他放走。
这么想着,李如之突然感觉到自己手上的重量一松,慌忙之间他下意识想要去抢夺,不过眼睛倒是更早一步,看见取走茶杯的是一双满是皱纹的手,便赶紧停住了动作,好在祖母仰头饮茶,并没有注意到他这里的情况,不然又少不了一场腥风血雨。
见到祖母总算是肯喝下李如之的茶,沈晗山也把自己手里面的茶递了过去。周佩春见状,也不再做个事外人,弯腰招呼着接过两个人再一次斟满递过来的茶水笑道:
“嗨呀……就是一杯茶而已。看着弟弟和弟妹能在一起,我这当大嫂的心里面也高兴,这茶就算是冷了啊,我这心里面也是暖洋洋的,这新妇过门第一天,出点错总归是难免,下回记着不要再犯就是,都说长嫂如母,往后啊,我们就是和和气气的一家人,祖母虽有些严厉,但我沈家毕竟也不算是什么小门小户,实属情理之中。”
说着,周佩春放下了手里面的茶盏,牵过了李如之的手盖在他的手背上轻拍,做足了知心好姐妹的样子。
李如之瞥了眼她放在桌上的茶杯,只见那刚斟满的茶水是一滴不少,怕是连对方的嘴唇都没有碰上。
这周佩春当真算得上是说一套做一套的个中好手了。
起初李如之还觉得沈晗山的家庭关系有些复杂,现在身临其境相处片刻,他反倒觉得不复杂起来了——这不就是全家上下都针对沈晗山一个干活的吗?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了。
想通了这点,李如之看向沈晗山的眼神都带了些许同情,但沈晗山应该是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状态,没有要计较的意思。
“妹妹?”周佩春的声音又从前方传来,把李如之的注意力唤回到了她这边。
李如之看对方满脸的笑意,俗话说得好,伸手不打笑脸人。
他自然也不客气地将另外只手搭在了大嫂的手背上,然后装作做坏事被发现后的娇羞样子,略微垂首朝着周佩春微微行礼。
在外人看来,估计就是一副家庭和睦、姐妹交心的好场景了吧。李如之这么想着,嘴角的笑意更深了起来,全然不顾沈晗山在旁边露出诧异的表情。
“现在时候也不早了,妹妹的肚子怕也饿坏了吧,今早我特意吩咐的厨房熬煮了海鲜粥,妹妹要是身体不适的话,喝这个是最好的了。”
李如之被周佩春拉着手坐在了桌上,祖母也不再是说些刁难话,半闭着眼睛,手里快速转着佛珠,怕是刚才被沈晗山那番威胁的话气得可以。
沈晗山也跟着入座,很快,就有几个还算是面熟的小丫鬟把桌上的茶盏全部都撤了下去,紧接着便就是忙忙碌碌地端茶送水净碗和摆桌,由于伺候的人数缩减,来回都是这几个人在忙碌。
那粥应该是早就备好,就等着家里通知说是可以开锅的时候,不一会儿就被送了上来。
高家在早些年的时候也还称得上是大门大户,李如之并非没有见过这样伺候的阵仗,但近几年高家走下坡路,家里吃穿用度自然会大有缩减,更何况自己还是高家的养子,很多事自然是从很早开始便就是亲力亲为了,这被人在左右伺候着吃饭,估计也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
怀旧的情绪才不过被勾起来几分,李如之的注意力就又马上被桌面上被盛来的海鲜粥吸引了过去,从他答应替嫁开始,几乎就是没日没夜地在受喜婆的摧残,要学女子的走姿、站姿这些且不说,只光是成亲当日寅时起床空腹到晚上,就足够叫他筋疲力尽,饥肠辘辘。
本来睡了一觉没那么饿了,结果今早醒来之后又在地面上奉茶奉了一刻钟,举着那茶盏都快要没力气。
现在嗅到空气里面萦绕的香味,几乎是立马把腹中馋虫都勾了出来。
金边瓷碗里面被蒸煮到颗颗分明,圆润饱满的粥落在李如之的眼里,都让李如之感到十分的可爱,更不用提混在里面均匀白嫩的鱼肉了,一口下去,唇齿之间便就流出阵阵米香,鱼肉在落入舌面的时候便就立刻融化,沿着喉咙下了肚,味道掌控到不咸不淡,实在是令人感到满足,口腹之欲得到满足,李如之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幸福了起来,那些烦心事也就暂且被他给丢到了脑后。
就连周佩春本来在耳朵里面听着不怀好意的笑落在了耳朵里面似乎都短暂地变得动听了起来:“弟妹,你这见到吃啊,眼睛可亮了不少呢,当真是要比见着咱们祖母啊,还要高兴。”
祖母那边则是嗤了声:“吃是会吃,可别是个不会下蛋的!”
对于祖母的话,李如之是半句也没听进去。
他是个男人且不说,就算是真的新妇也不带第一天就咒人家不会下蛋,哪有这么说自己孙子媳妇儿的。
猪圈的猪也不带这么催生的。
这餐桌上的气氛本来就诡异,可李如之仗着沈晗山说自己嗓子哑了,不能回答,只笑着对两人点点头,随后瞥了眼身边正在饮茶的沈晗山,便又全心投入到了吃东西上,毫不在意在旁边被他这无所谓的态度气得牙痒痒的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