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还是个小姑娘的身份,李如之也不敢是太过火,两碗粥下肚之后,便就老实放下了手里面的碗。
祖母和周佩春恐怕也看出来了,自己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现在沈晗山又在桌上,和自己多说无益,自然而然就调转了目标到了沈晗山身上。
周佩春手里端着瓷碗,那勺子在碗中一下一下搅动,好半天也没见她送到嘴里:“晗山啊,你这早上突然间就出去了,想来是急事吧?货行那边出了什么大事,让你这样着急?”
“走山路过来的货物在早两天被山贼拦住,昨日回来之后便就连夜请人去寻货,今早说是追回点踪迹,要我去看看。”沈晗山饮了口茶。
周佩春掩面一笑:“也就是你接了爹娘的货行,不然咱们家里面啊,只靠着你兄长开店铺,恐怕当真是养不活咱们这一大家子人呢,到时候家里小妹出嫁,怕咱们家都拿不出来添妆来。”
“他就是接手了他爹娘的货行,到现在就是认钱也不认家里人了!”祖母在旁转着佛珠,眼帘也没掀,语气里面倒尽是冷漠和不满。
这老人家对沈晗山的成见可有够深的啊,这不就是变着法骂沈晗山无情无义吗。
李如之坐在桌上,完全没有意识到夫妻之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回事,只当对方是在和沈晗山扯皮,而不是变着法在给自己下马威。
“妹妹现在才十三岁,还不急着成亲。”沈晗山也没有惯着周佩春,直接呛了回去。
“什么不急着成亲,都十三岁了,换了别家姑娘门槛都要给人踏破了!都是你,说什么人生在世要腹有经纶,把你妹子送到劳什子女子学院里面去,这下好了,这别人家适龄的好男儿都被赶跑了,女子就是女子,要学的是怎么伺候丈夫,怎么教养孩子,怎么孝敬公婆,别到时候把你这妹子送去读书,读得不明事理!就像是你这样,二十好几,愣是拖到娶回来的媳妇儿都快十九二十,膝下也没个孩子,你爹这个时候都已经有了你大哥了!”祖母点数着媳妇儿该做的事,还瞥了好几眼坐在桌上的李如之。
接收到视线的李如之决定再给自己添碗粥,把桌上的祖母气得差些鼻前冒白烟。
沈晗山则还是老样子,继续不说话,冷漠得可以。
李如之捧着碗,小口抿着粥水,想或许这装听不见,就是沈晗山在沈家里面对付祖母和难缠的大嫂的生存之道,不过原来沈晗山还有个妹妹?
难怪沈家三座院落,祖母还跟在大嫂这边生活了,剩下那座院落应当是妹妹的,老人家住在一个院里,仆役又不可多请,怕出什么事情,自然只能是指望周佩春了。
对送女子去读书这回事,李如之倒是很支持沈晗山,最起码不会让女子不明是非,不知道理。
当朝歧视商户,女子生在商户之中,多用作的是联姻手段,这一辈子都没有看见过外面的风景,就算是嫁人,也不过是从小的牢笼搬去大些的牢笼,到后面传宗接代,几十年忙忙碌碌,如行尸走肉。
就像高静和沈晗山,如果不是那纸婚书把两个人的人生大事给定下,现在根本就不会闹成这样,他李如之也不会来沈家。
这顿早饭,其他人不知道,李如之倒是吃得开心。
“孙儿吃饱了,院里也还有些事情没有来得及安排给夫人,就先走了。”沈晗山站起身,朝着祖母弓腰行了一礼。
李如之见沈晗山都这么指名道姓要自己一起跟着走了,也不想在这里受周佩春和祖母的阴阳怪气,忙也起身朝着祖母弓腰行礼,匆匆跟在了沈晗山的身后离开了院里,完全不顾后面院里面传来的砸碗声。
……
回到院子里面,李如之左右看没有旁人,赶紧松了自己腰间的腰带,对沈晗山说道:“总算是吃饱出来了,这拜见祖母是日日都要做的事吗?要是每天清早受一阵这样的催促,我可受不了。”
说着,把手搭在他自己的腹前,乐呵呵道:“我们二人又没有夫妻之实,要是几个月之后我这肚子没动静,你那祖母岂不是要直接以我无所出的理由把我休了。”
言语里面不乏调侃,李如之眯着眼睛,朝着沈晗山笑称:“沈郎君,若是那样,咱们这合作可不得提早中止吗?”
沈晗山的视线先是在李如之的腹上扫了圈,再站起身走到了李如之身边,一点点拆下他的发髻:“无所出也要几年怀不上才行,我不说休你,这个家里没人敢动你。”
李如之倒没有想到沈晗山会这样回答,他扬手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笑了声:“是是是,毕竟我是假装你的妻。不过我见你对祖母和大嫂也并非是十分的顺从,怎么还担心把我休了之后又被你大嫂强塞他人进来?”
沈晗山边用手给李如之扎着发髻,一边回道:“你若是聪明,稍后自己便就知道了。”
“好吧。”李如之看他不愿意说,也就不再追问。反倒是抬手捏着自己的喉咙,旁敲侧击道:“你说我生病不好说话,可也不能总这样。若是久久不说话,你婆嫂必然是要出什么幺蛾子的,虽说高静她……是自取其辱,可看在我养父母的面子上,这段时间我在你家里替你瞒天过海,也得劳烦你多费些心思了。”
沈晗山闻言即答:“我会尽量把帮高家二老找女儿这回事提上日程的。”
“那就多谢了。”得到了肯定的答复,李如之握住沈晗山摆弄自己头发的手腕,来到梳妆镜前看被重新梳好的发髻,心情颇好着小幅度晃着身体:“你这手艺还算是不错……那你还有什么要吩咐的?”
听他这么说,沈晗山也就不再遮掩,从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掏出几本册子摆放在了自己面前的梳妆台上,他用手一下一下掸去书页上的灰尘,略微翻阅了几下,又堆到了自己的面前来:“这些是我院子里面的账本和沈家宅内的库房钥匙。”
说着,沈晗山从他的袖里掏出一把沉甸甸的铜钥匙压在了书册的上面。
“沈家的大部分货行和一些店铺都在我的名下,过往的时候都是几家店铺里面的老板们亲自与我交接来处理事务,近几年山贼猖獗,我也有些分身乏术,正巧你嫁给我,也算是有个正当理由可以帮我忙,所以我想叫你熟悉熟悉账本,之后不会太稀里糊涂的。”沈晗山这么对李如之说道。
“你这也太心大了,就不怕到时候我卷着你的这些钱财跑路了?”虽然心里是没有这种想法,但李如之还是忍不住揶揄他,毕竟他们二人没有多深厚的感情,“我们两人认识似乎也不过小半天时间。”
沈晗山摇摇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更何况我看人一向准确,而且就算是你去交接商铺里面的事务,最后的审核也都是要交到我这里和另外几位东家过目,要是出了差错和纰漏,你也逃不掉。”
他看着李如之的眼睛,理所当然道:“你没有那么蠢。”
“是是是——你慧眼如炬,心明眼亮,还不到半天的时间就盯上了我这个不错的劳动力。”
李如之这么回着,抽过一本粗略翻阅了几页,见上面所记载采购的大部分都是现在在市面上都算得上热销的好东西,按照时间来看,沈晗山是在这些东西被人推崇之前就已经开始大肆收购这部分物品然后从中留有几件收为家用,其中还包括部分尚且有些苗头的消耗品也都细无巨细地被记载在了这账本上面。
李如之吃惊于沈晗山对于市场敏/感度的把控,随后联想到自己身上这件粉裙,他抬头向沈晗山多嘴了句:
“这衣服该不会也是接下来你看重的商品之一吧?”
沈晗山捏了捏自己的眉心,眼里是难以掩饰的疲倦:“你先看着,如果有什么看不懂来问我就是,我稍微休息一会儿,半刻后叫醒我。”
这样子倒是想培养他全方面发展了,李如之看对方精神状态似乎当真是不太好,联想到昨晚时候沈晗山身上那些伤口,今早也同样被那对婆嫂折腾大半日,便也不多做打扰,认真地翻阅起来手中沈晗山递过来的东西。
本以为账本不过是一些数字和货物清单,但是当李如之看见每次运货之后给因山匪或者其他意外而死的家人抚恤金都是大笔支出的时候也有些笑不出来了。
人人都笑当朝的商户多是要钱不要命,却不想如果人人生活美满,谁愿意拿自己的命去拼,谁又乐意受他人的白眼?
这回倒当真是他浅薄,实在是没有想到原来商户还要在幕后做这么多准备,如果商户要有勇有谋有胆识还忠贞,那当然是件好事。
可就怕奸商。
前朝时候由于商户众多,人人都企图以物牟暴利,甚至有商户开始以金银交换官位,导致整个朝堂乌烟瘴气,又贪上前朝皇帝中庸无用,连带着大权都一并被商人拿捏手中,造成国库空虚,而商人及其党羽枕金银入眠,新皇登基之后便就以铁血手段肃清了朝堂买官的商户,再一颗颗拔钉子似的拔去顽固余孽,兴科举,重农耕,轻商业,把商人的利益一削再削,才导致了现在商户会遭人耻笑的状况。
大部分商户在新皇登基之后大多为了儿女仕途而改行,就算不是,也强行将自己的孩子送去了书院里面,来为后人铺路达到“入朝为官,三代内不得有商”的苛刻要求。
“想什么那么入神?”
沈晗山的声音突然间传入耳中,把李如之吓了一跳,他瞟了眼窗外的日头,意识到半刻恐怕早就过了。
李如之手里还拿着账本,转头看他这个便宜丈夫眉眼里面还有倦意,忍不住也开始判起他的忠奸来。
扫视几圈后,李如之把手里的书放下,遮掩自己眼里的打探凑到了沈晗山的面前,弯着眼眸道:
“我在想我这好郎君,身负重伤,早上也不敢多喝半口粥,等会儿怎么偷摸提醒他去找点不是发物的东西填饱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