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春末,锣鼓声在树梢头敲得震天响,只见青石板街道上一台绣有富贵花样的大红花轿随着轿夫的动作稳稳当当向前行,一小喜童在前抛洒铜币,几个叮当响便就换来了好几声道喜。
“诶,这是哪家做喜事?”路边面馆一人才拾得钱币,转头向身边人问。
“害,这结个亲还抛铜币的能是谁,沈家府娶那高家妇呗,要是换了你我对媳妇儿,不直接一台花轿抬进门,吃顿饭就了事了?他们家可还是摆了十几桌,结个婚,还请人来散钱散福,不过说来,这平常看着沈府简简单单的,也没几个下人伺候着,这结亲倒是大手笔,看来对这妇人很是满意吧?”
“什么满意。”坐在他邻桌的一大汉挥挥手,扯着嗓子在爆竹声中寻到一点出路:“你们是不知道,我可是知道的,沈家之前就和那高家的小女儿有婚约,结果高家没落后,沈家迟迟不娶,那高家的小女儿啊,你们猜怎么着?”
“怎么着?”
“早和人跑啦!”大汉一丢筷,满脸的高傲:“我亲婶子是做媒婆的,对这里面的腌臜事她可是清清楚楚,当时沈家就是找我婶子做的媒,进去就听那沈家的人冷嘲热那高家女儿不守妇道呢,真是不晓得今天怎么还给娶回来了。”
“不过嘛,我早听说这沈家兄弟关系不和,怕不是和这有些关系吧。”大汉抖着腿,看向街道上已然行至身边的红花轿窃笑:“只怕这娶了个破鞋回去。”
“我倒是听说这新娘子可不是那沈家老二想娶的,是和哥嫂关系不和,故意给他添堵呢!”旁边一人反驳道。
“嘘,你小声点,那新娘子都掀帘了……”
李如之不过是从红盖头的下面缝隙之间寻到了自己的鞋面,随后他便就顿了下动作,有些悻悻地抬手摸上了自己的鼻尖——他险些忘记了,自己现在要扮演一个端庄典雅,孝顺温柔的新媳妇形象。
不过脑袋上这套极具分量的头饰直直落在他的脑袋顶上,砸得他的脖颈都有些酸痛,巴不得现在就把它给摘了。
奈何家里的长辈再三嘱咐,必须要将婚礼仪式完成了才可以向自己那个便宜丈夫挑明真相,不然他们家这两位老人就要叫人笑话完后半辈子了。
轿子外面的炮仗声不曾间断,噼里啪啦的声音炸得人耳朵生疼,李如之把双手摆放在腿面上想着这成婚之前养父母的叮咛。
除了那些听着就让人感觉困倦的结婚事项,其实家里两个长辈还是十分担忧自己这男儿身暴露的事情,就算是出门的时候也是满心满眼的担忧和不安,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暴露了这件事。
不过呢,嫁过去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男媳妇儿和一个到现在和野男人跑了,现在还不知道踪影的好女儿,到底哪个更会叫街坊邻里诟病?
李如之倒是觉得没啥差,反正他们家里面交人了,这轿子现在抬得人也是他,他就老老实实替养父母瞒过这一阵,让二老能把小女儿给找回来,婚前就跑和婚后被休是两码事,别让两个老人家半截身体入土的时候还要被人笑话女儿临到结婚和男人跑了的事。
别人养育他这么多年也有恩情,到时候他见了自己那个便宜丈夫,大不了就是把这叠了几层的衣裙一撩给他说自己是男人的事,按照养父母的描述,这便宜丈夫似乎不是坏人,对方也没有多少要结婚成家的想法,这急着找个人成亲,估摸也是家里面催得打紧,不然也不会听媒婆说了媳妇儿跑了的事还耿着要家里亲戚来说结婚的事情,倒是连名声都不想要了。
到底是商户,见识浅薄。
李如之有些玩味地嗤了声,当朝重农抑商,这商户只能娶一房妻子,到时候见了他不仅不是个枕边红颜,甚至是个不得情趣的男人,估计是要气急败坏,届时他就顺水推舟,直接叫对方把一纸休书落在案台,他拎起来便就走后门出来,干脆利落。
反正他的任务是完成的,离开这里之后他要去哪里,自然得再做打算。
这么想着,李如之觉得自己的前途已然一片光明。
“新娘子到啦——”喜婆尖细的嗓子几乎要扯破天幕。
李如之忙是坐直了身体,按照习俗,应当是新郎先踢三下轿门再将他背下轿,入门之前双足不得落地,也是不知道自己这整整饿了两天的小身板那便宜丈夫能不能背得动,他正胡思乱想着,喜婆就撩开了他的轿帘,与此同时进入他脑海当中的,还有几声大公鸡的打鸣声。
听见这声音,李如之下轿子的动作顿了下,又借着缝隙看了眼面前背自己的人,并非是大红喜服,身上只绑着两根红绸带,他这视线看不到男人的胸前,但是也通过那只公鸡发出来的声音知道了他那便宜丈夫没有亲自来结婚的事。
这是嫁给一只鸡了?
自己家里面出了个男媳妇儿,他们家里则是直接婚礼本人不到场,李如之一时之间倒是不知道该说哪边对这婚礼更不重视了。
这还真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之后便就是那些繁琐不堪的程序,跨火盆和拜堂成亲,敬公婆茶,饶是李如之是个男人,这一套下来也感觉自己是要去掉了半条命,等到被人牵着送进布置好的房间里面时李如之只觉得自己腿脚都发软了。
好在他在礼堂里不用说话,否则他这男人的声音,还不用半刻就直接暴露了。
“真要命。”李如之确定外面走廊上的人都差不多走远的时候,也顾不上什么礼仪了,直接长舒了口气揭开盖头往床铺上一躺——
“嗷!”
李如之惊呼了声,吓得被丢进房间里面的公鸡也跟着嗷了一嗓子。
李如之揭开被单一看,却见那底下都是些红枣莲子之类的果类,只见他抬手拍了下自己的脑袋:“忘了早生贵子这茬了。”
说着,他拾起床面上一颗红枣往那公鸡的嘴边丢去,自己则是拾了几颗坐在榻边的梳妆台上。
只见那面琉璃铜镜当中映照出个修长的身影,身着大红喜服,头戴金冠,李如之扶着自己脑袋上的装饰,尝了口手里的红枣。
顿时就被那干瘪的红枣涩得开始吐舌头,这回就算是他这两天没吃什么,现在也没有了什么胃口。
李如之将被咬过一口的红枣丢在地上再用脚扫入了床底,再站起身来好好环视了圈这房间。
说是精心装扮过,但其实不难看出这房间原本的陈设并不算多,就连他面前这个梳妆台似乎也不过是刚搬进来几日,边边角角内的灰尘都尚且未曾除尽,要是细细清点,便就发现这房间的主人平日里在这只是有了张床睡觉,再添了一张放茶水的桌而已,谈不上奢华。
可当上手摸的时候,李如之又笑还是自己实在是天真,他本以为房间里面的琉璃铜镜已经算是贵重之物,但显然他手下这张红木仙人桌要更加昂贵,桌面平滑,沟壑圆润,在桌下的雕刻栩栩如生,恐怕少不了一番花销,难怪他人都说他这便宜丈夫家里关系不和,若是关系好的话,也不至于添置新物,新物比旧物还要便宜了。
在心里感慨了番后,李如之便就给那只代表着自己丈夫与自己成亲的公鸡又喂了几颗红枣莲子,再把那块红盖头重新又给盖了回去。
喜婆只说红盖头是要新郎官来揭开,但没说过如果新郎官是只鸡怎么办,他这是无奈之举,只能是先盖回原样了,万一那新郎官半夜回来揭他盖头,他还能清醒过来,给那新郎官一个惊喜,这么想着,李如之又摸了摸自己袖口里面藏着的保心丸。
只希望那新郎官回来揭开盖头知道自己是个男人,别被气得背过气去好。
这么想着,李如之打了个哈欠,略微歪头靠在了床侧。
他这丑时便就被从被窝里面捞起来洗漱装扮,可真是扮给鬼看了。
一对凤烛并无新人来剪,李如之迷糊之间,在盖头的缝隙里看自己的影子被烛光拉向门外,府中的热闹随着时间渐晚也逐渐消逝,变得安静了起来,只有初夏早来的蝉鸣在院中吵闹,李如之半眯着眼睛,身体也因疲倦而开始变得有些许懒散,就在这时,他听见门外寂静的走廊之中传来阵阵脚步,登时将他从睡梦中惊醒,下意识道:
“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