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断肠人在超市。
费凡和詹长松在长发大超市相对而坐,面前是一盘猪头肉和一袋最便宜的花生米。
詹长松二两酒下肚便张狂起来,可上九天揽月,可下五洋捉鳖,吹得神乎其神。
“你知道吗?用白纸换鸡蛋的王二狗让我堵在巷子里面揍了一顿,三颗门牙都打掉了,跪在地上哭爹喊娘说再也不敢干那缺德事了。”
费凡轻嗤了一声,面无表情的吧唧了一下嘴。
“你不信?”詹长松有点大舌头,“他被我打的跪在地上叫爷爷,我还让他把白纸吃了,拳头大的一团白纸都他妈吃了,我看着都噎得慌。”
“哦。”费凡敷衍的点点头,“我信。”
詹长松往嘴里扔了两颗花生米:“信个屁,你他妈就是瞧不上我。”他醉醺醺的白了一眼费凡,然后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我和你说,哥才是水冰月,代表月亮消灭他们!”
费凡长叹了一声,从旁边的货架子上拿了一个仙女棒送到詹长松手里,哄孩子一般的随口道,“来,水冰月给你武器,拿好。”
詹长松面色不虞的将装着糖豆的仙女棒又扔回货架:“不信算了,哥,了事浮云去,深藏功与名。”
费凡翻了个白眼,极其不耐的开口,“詹长松,少耍酒风,你看看都几点了,你什么时候放我回去?”
醉眼朦胧的男人转头看了一眼墙上挂的钟表,用手指一格一格的数了半天,才将时针和分针弄明白:“草,快九点了,非诚勿扰都快开始了。”
他扶着椅子晃晃悠悠的站起身,一垂头看见吧台上还剩了半袋子猪头肉:“别浪费了,花钱买的,你等会,我把这些都吃了。”说罢,他又晃晃荡荡的坐下了。
费凡气得要命,却又无可奈何,詹老狗以解开心结、沟通感情为由,强行将他拖到超市喝酒,且在看清了他要逃跑的意图后,夺走了他的家门钥匙,现在他的钥匙就别在詹老狗的腰间,晃晃荡荡、哗哗啦啦,让费凡闹心不已。
为了早点回家,费凡掰了一双一次性筷子,夹了一大口猪头肉放进了口中,边嚼边问:“你今天花的是真钱?”
“必然啊,”詹长松喝了一口老白干,被辣得五官都皱在了一起,“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分辨不出来真钱假钱?乔四家的可是个人精。”
听了这话,费凡顿时觉得嘴里的肉香了起来:“今天假钱没花出去,是不是...明天你...”
“丢了。”詹长松又满满的塞了一口肉,用自己的筷子打了一下费凡的筷子,“草,你少吃点,不怕胖啊。”
“丢了?什么丢了?”
“假钱,不知什么时候丢了。”
费凡眼睛一亮:“你没骗我吧?”
“骗你是王八。”詹长松接得顺口,“一辈子娶不上媳妇。”
年轻人喜形于色,端起詹长松的酒杯滋溜了一口,然后掏出一百元钱拍在男人面前。
“我收的假钱我负责,这钱你拿着。”
詹长松抬起一双醉眼,看了一会儿费凡,然后挑眉一笑,伸手将钱拿了过来:“算你有自知之明,正打算向你要呢。”
他拍拍费凡的肩,又揉了一把年轻人的头发,最后在几欲炸毛的眼神中收回手,嫌弃的甩甩:“长毛拉撒的,一点也不爷们儿。”
没等费凡还嘴,一串钥匙甩在了吧台上。
“滚吧。”
言罢,詹长松靠入椅背中,双脚搭在吧台上,闭上眼睛好似醉死了过去。
费凡拿着钥匙,快步走到门前,手都碰到把守了,却又停下了脚步。他回头看詹长松,犹豫的问道:“你...不走啊?不看非诚勿扰了?”
詹长松无力的摆了摆手,小声嘟囔:“看屁,都是假的,哪个才俊找不到对象,需要上电视去找?也就哥哥我吧,低调,忒他妈低调了。”
费凡觉得此时的自己纯属母鸡孵小鸭、龙王管土地,外加狗拿耗子,实在是多管闲事,詹老狗有什么好担心的,醉死了就当世间少了一个祸害,从此歌舞升平、盛世华章。
......
转日,幼儿园放了学,费凡又在超市免费帮工。
今日却不是他自己,有两个小崽子...呃...小朋友陪他。
成家栋放学了没人来接,只能跟在费凡身边,另外一个是王老六家从小烧坏脑子的傻儿子——王魁。
王魁这个名字知道的人很少,全镇子也只有费凡这样称呼他,每每唤声“王魁”,那傻孩子都要四下看看,最后才知道是在叫自己。
此时小王魁和成家栋正在检阅大发超市,一个架子一个架子看过,一个零食一个零食的端详。
“费老师让我们每人选两样好吃的,你选什么?”成家栋问道。
王魁抽搭了一下鼻涕,挠挠脑袋很是为难:“我啥都想要。”
成家栋瞪了一眼王魁,满脸的恨铁不成钢:“费老师那么穷,自己都喝不起酸奶,让我们每人选两样零食可能晚上都吃不上饭了,你能不能体谅体谅他?”
坐在吧台后面全程听得清清楚楚的费凡,想要反驳又觉得人家孩子说得也不全错,只能将头埋在臂弯里心酸的暗忖,你们老师没教过说人坏话要小点声吗?
两个孩子每人选了两样零食,乖乖的坐在一旁吃。王魁将棒棒糖咬得嘎嘣响,边嚼边说:“费老师,你不用为了喝不到酸奶发愁,以后詹叔叔要是再把小兔崽子扎破的酸奶送我,我就给你留一杯。”
费凡正刷着同志软件,看着一个个大胸男的自拍照口水直流:“行,给我留一杯。”他随口敷衍。
过了一分钟,费凡才手机中抬起头,皱着眉头问道:“谁送你的酸奶?”
“詹叔叔啊。”王魁嘻嘻一笑,揉了一下鼻子,“我妈不让我叫他詹老抠。”
詹老抠是詹长松的外号,在镇子上叫的十分响亮,名如其人,十分恰当。
“詹长松给你送酸奶?”费凡挑着高音,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
王魁从没见过如此高声的费凡,他有点怕,瑟缩的躲在成家栋身后。
成家栋小大人似的拍了拍王魁的后背,然后替他回答:“上次,詹老抠说有一个兔崽子将他的酸奶按个儿扎了窟窿,就将那些酸奶给小傻子了,小傻子还分了我一杯。”
“谁是小兔崽子!”费凡恨得牙痒痒,他怒气冲冲看着王魁,“詹长松给的东西你也敢要?那些酸奶莫不是坏了吧。”
“没有。”王魁躲在成家栋身后伸出一个小脑袋,“可好喝了。”他用棒棒糖杆戳了戳脑袋,“他还给我们家送过鸡蛋,都是磕破皮的,还有酱油,他说是兑了水的。”
费凡歪头想了想,问道:“他经常给你家送东西?”
“啥是经常啊?反正他一来,我家就有好吃的。”王魁磕磕绊绊的回道。
“哼,等我长大了,肯定不给你破鸡蛋吃,我给你买最好的鸡蛋。”成家栋小胳膊一甩拉起王魁,“走,小傻子,我教你写字。”
王魁比成家栋大两岁,但一直散仙,家里没钱送他上幼儿园,只能任他满镇子游荡。可小孩找小孩,王魁经常围着幼儿园转悠,偶尔老板不在的时候,费凡会让他到幼儿园里旁听,没想到他这个小傻子却与人精一般成家栋成了好朋友。
两个孩子趴在空货架上用功,费凡看着他们却略有所思。詹长松真如王魁所说的那样经常给他们家送东西吗?他下意识的摇摇头。这么匪夷所思的事情怎么可能发生在詹长松身上?即便是磕破皮的鸡蛋和兑了水的酱油这样的东西,对于身负盛名的“詹老抠”来说都是蟠桃园中的圣果,癞皮狗眼中的粑粑,哪能轻易施舍?
费凡“啧”了一声,觉得自己神智错乱,竟然相信“小傻子”王魁的话,有一瞬居然相信詹长松是个好人。他抬手抽了自己一个嘴巴,自言自语:“清醒点吧,即便相信世上有鬼,也不能相信老狗有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