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啊，我们认识多久了？”
“四十五年。”
“啊对，你是我从十四岁开始玩到大的好兄弟嘛。”
“是陪你玩到大还是被你玩到大你自己心里清楚。”
“这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你真觉得那些事可能是我干的？”
苏云九沉思片刻，真挚道：
“殷啊，自信点，把可能去掉吧。”
剑尖从苏云九肩头滑落，重殷抬头无语问苍天，看来自己这些年来日子过得可谓跌宕起伏精彩纷呈啊！
简而言之，人干的事儿他是一件都不干，他干的事儿没一件是人能干出来的。
其他人也就罢了，叶沉戈虽从前就和他有过不大不小的仇怨，但还不至于要到置对方于死地的地步。
他原本还好奇叶沉戈何至于此，现在看来不必了。
全天下都知道他撬了叶沉戈墙角，所以叶沉戈恨他恨得有理有据。别说悬赏了，这等奇耻大辱就算把他骨灰扬了都解释得通。
重殷想到这里，不免深深地替自己的未来感到忧虑，并暗下决心往后看到叶沉戈一定绕道走。
“总之，见人就躲着点总没坏处。”
他心里这般想着，嘴上也顺势说了出来。
一旁的苏云九却道：
“我是觉着吧，你现在最该担心的不是这个。”
“你的意思是我还做过更加天怒人怨的事儿？”重殷哀莫大于心死地缓缓回头，“还有什么你就一口气说完吧，我受得住。”
“丰功伟绩太多，不胜枚举。”苏云九同情地别开脑袋，“好兄弟，接下来我要说的事儿，对你来说才是致命打击。”
重殷心下暗道不好，还未来得及动作，下一秒就见苏云九深吸一口气，气沉丹田吼道：
“救命啊，这里有重殷啊，快来人啊!重殷绑架如花美少年啦!”
语调之嘶哑惨烈，仿佛挨了三天毒打，上到九旬老太，下到三岁幼童，无不扼腕叹息。
“……”
很好，四十五年情谊灰飞烟灭了。
周遭响起杂乱的脚步声，重殷连佩剑都来不及捡，正欲破窗而出，夺路而逃，谁料才推开窗，却发现外头站满了人。
所有人听闻动静一致抬头，和他大眼瞪小眼。
“……”
沉默，是今晚的朱雀大街。
……
一个蓝衣修士从人群中站出来，用剑指着重殷，义正辞严道：
“重贼休走，今日我们这么多人，你乖乖束手就擒尚有一线生机!”
眼看聚集的人越来越多，心知硬走不了，重殷干脆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里早已含了一泡热泪。
蓝衣修士：“？？？”
还未等众人反应，只听“噗通”一声，他身形一晃，便从窗口摔了下来。随后就着摔倒的姿势，也不起身，趴在地上嚎啕大哭。
众修士哪里见过这等场面，大惊之下后撤三步，看他的目光且惊且疑。
一来东方家主要的是东方家的体面，要是让她知道这体面给他们哭没了，他们必定没有好日子过；二来传闻重殷凶神恶煞杀人如麻，这样的人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哭？众修士连梦都不敢做成这样的。
一时之间，人群中议论纷纷。
“这真是重殷？”
“谁知道，我又没见过真人，都是听说的。”
“不应该吧，重殷当众痛哭，那东方家主不得把我们挨个剐了？”
“所以这究竟是不是真的，刚才是谁吼的，妈的，没事儿找晦气不是？”
“诶，我这儿有张悬赏令上的画像，打开看看不就知道是不是了。”
“……”
仗着现在暂时没人认识自己，重殷一掐大腿，学着苏云九鬼吼鬼叫：
“这天杀的重殷啊，你好狠的心!居然就这样把我丢下了，你不得好死，你他.娘最好跑快点别让老子找到，否则老子把你挫骨扬灰!”
众人：“……”
先前站出来的蓝衣修士面上有一瞬间空白，但反应过来后又张了张口，怒道：
“重殷，你不要再狡辩了，如今你插翅难逃，此处有你的画像，只要一打开你是不是便一目了然!”
说罢接过旁边人递过来的画像，展开和面前人哭得嘴歪眼斜的人一一对比：
“你还说你不是重殷，这不说一模一样最起码也有七分相似。”
重殷连眼都不眨一下，顶着一张丧气的脸顺势抱着蓝衣修士的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控诉：
“什么重殷，我是出门捉妖路上被人一闷棍放倒才到这儿来的。”
“那贼人和我长得十分相似。他把我掳到这来之后，又被别人发现，然后把我往窗户下面一丢，自己就拍拍屁股走了，我冤枉啊唉哟!”
“一个大男人哭成这样，恶不恶心!”
不知是谁说了一句：
“算了，他口中的事虽然离奇了些，但重殷狡诈，也并不是全无可能。”
紧接着又有人接嘴：
“也是，这我要是重殷啊，宁愿拔剑自刎拼死一战也不可能哭成这怂样!”
“我也觉着，此人虽然乍一看和画像上相似，但仔细一看，这鼻子这眼睛和画像上还是不一样的。”
“……”
重殷这厢还在卖力地哭着，就感觉蓝衣修士微微挪动了腿，试图甩开他这个腿部挂件，未果后，只得捏着鼻子，粗声粗气地道：
“你说你不是重殷，那你叫什么名字，何门何派？”
重殷笃定那些人心里已经信了两三分，掏出那枚御法门弟子的身份令牌：
“我是东极州御法门的弟子，此次从门派出来是要往云崖城参加采灯会的!”
蓝衣修士将信将疑，但秉持着宁杀错不放过的态度，还是道：
“既如此，那我等便将你带往御法门供门内长老指认，若你真是御法门弟子，自是不害怕的，你敢是不敢？”
重殷哭得格外真挚：
“敢敢敢，求求你们快带我回去吧，你不知道这几天我过得都是什么风餐露宿的日子，整日担惊受怕，生怕那狗贼一言不合就把我砍了!”
蓝衣修士闻言心里更加鄙夷。
四周唏嘘一片。
苏云九双手扒着雅间的轩窗，目瞪口呆地看着一行人渐行渐远。
头一次见到骂自己骂得这么顺溜的，居然还就这么蒙混过去了？
只是还没走出去两步，就听身后传来一道极冷沉的声响缓缓响起：
“我听说，你们找到了重殷？”
重殷后脊一僵，暗道果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他随着众人一道回头，果真看见一身着朱色深衣的青年缓缓踏步而至。
明明熟悉得像是昨日才见过，但当重殷看到他时，还是不由自主愣了一下。
来人身姿修长挺拔，朱衣墨发相衬，愈发显得衣裳赤红如血，发丝沉黑似夜，最让人印象深刻的还是他面上那双焰金色的眸子，明明眼睛是极温暖极璀璨的颜色，看人时却殊无感情，美得矛盾又深刻。
此等风姿，任谁见了也得赞一句龙章凤姿，天质自然。
要是他不是叶沉戈的话，重殷甚至还想吹个口哨。
可他偏偏是。
尤其是听苏云九阐述过自己的光荣事迹后，重殷只想脚底抹油，立马溜走。
众人看清来人后，忙异口同声地问好。
叶沉戈没等到回应，只好蹙着眉又沉声问了一遍：
“听说你们找到了重殷？”
隔着人群，重殷把头埋得更低了。
一旁还抓着他的蓝衣修士纳闷，狐疑道：
“你低着头在地上看什么呢？”
重殷看他一眼，又垂下头，道：
“我在找地缝。”要么自己钻进去，要么把叶沉戈埋进去，总之他俩怎么着也得躺进去一个。
想不到叶沉戈孤家寡人这么多年，好不容易遇见一个自己喜欢的，还被他重殷给拐跑了，这真真是谁遇到谁糟心。
不过他也有点好奇，以自己的挑剔程度以及叶沉戈的自恋程度，究竟是怎样的人能被他和叶沉戈同时看上。
蓝衣修士等了半天只等来这么一个回答，心头更加郁闷，听见叶沉戈问话，只好一手拎着重殷，一手拨开人群，在距叶沉戈三丈开外的地方停下来，拱手道：
“回妖王陛下，我等是找到了一个人，但并不能确定他就是重殷。”
“是吗？”
重殷垂眸，听见叶沉戈轻嗤了一声，甚至能感受到他聚集在自己脑门上的打量视线。
“抬起头来我看看。”
声音清越如玉石相叩，但对他来说却不啻于催命魔音。
重殷努力扭曲自己脸上的表情，再抬头时，是一副嘴歪眼斜的狰狞嘴脸。
余光中叶沉戈眼眸微凝，唇角轻勾，但只有很短的一刻，稍纵即逝，让他以为那是自己的错觉。
“这人……”
他刚欲说些什么，但话刚到嘴边，身后又是一阵骚乱，人群中不知有谁喊了一句：
“南珠姑娘来了!”
紧接着一着鹅黄长裙小姑娘从人群中走出来，行至叶沉戈面前时朝他施了一礼，恭恭敬敬道：
“妖王陛下！”
随即转过脸来，面对重殷，眼底无波无澜：
“星夜大人听说重殷在此出现，特命奴前来将他带回。”
重殷咂舌，想不到这位也来了。
南珠他是认识的，在他还小的时候就一直跟在东方星夜的身边，是她的得力亲信。
“请小主子移步，星夜大人今夜要见你。”
南珠以一种公事公办的语气请他去见东方星夜，在重殷眼里却无异于是在说：
“请吧，星夜大人要连夜送你上路了。”
重殷叹口气，刚要动手，手腕便被叶沉戈一把捉住。
“这毕竟是东方家的家事，东方家与妖界井水不犯河水，妖王陛下于情于理都不该横加阻拦。”
南珠又是不卑不亢福了一礼。
“谁说我要阻拦？”
南珠脚步一顿，有些惊异地看叶沉戈，目露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