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九点半。
这会儿连着都诊断到第三回,陈医生死活不肯继续,他僵硬杵在时燕旁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便梗着头合上药箱,察觉自己背上已经都汗透了缩手缩脚在一旁偷瞄时燕:“九哥..哥?”
时燕没回答,他凝神视线静静落在一处,恍若未闻,他从刚才第一次结果就这样。
这还是没听到?
“九哥...?”于是陈医生又喊了一遍还是没回答,终于后知后觉发觉他好像在发呆...?
发呆?
时燕在发呆?
陈医生诧异之余心里头动了动,这情形可倒是稀奇了。
自己唯一见他这样还是在十二年老爷子吊唁那回,那时候一帮人吵吵闹闹到灵堂上剑拔弩张掏出家伙,他同样放下纸花出了会儿神,也不多就一会儿,转身不动声色(省略)抵住对方脑门拉开膛...
他是真的动手!那会儿那些人吓得脸色发青,却见他轻描淡写一句:“今天出殡,不宜见血。”
于是这件事处理干干净净,悄无声息的过去了,最后什么也没留下也没有人再敢闹事,不过此后却给年轻的陈医生留下可怕的阴影。
不妙!
陈医生回神结结实实打了个哆嗦!眼前这件事情显然要更棘手——说不定他正在寻思着宰了那狗男人大卸八块喂鱼,或者宰了自己藏进水泥抛入大海灭口!
“九…九九哥?”陈医生嘴皮子发颤正要说什么,时燕终于“嗯?”了一声抬头看他,神色间在淡然不过,似乎什么也没发生,“怎么了?”
错觉,刚才一定是错觉。
医生胡乱擦擦汗长舒一口气,小心翼翼地说:“那,您看我先回去?”
时燕点了点头收回目光:“好。”
医生得令跑得比兔子还快,门一关,这里似乎真的什么也没发生过。
....
夜深了,时燕犹坐在桌前一动不动。
他的确在发呆,手里那支钢笔握着太久以后滴落的一团墨渍化开,慢慢化作烟邈。
他也不知道该想什么,于是想了很多。
过去隔得太久,他对从前的家人已经没什么基本印象,也不曾多想起过几次,哪怕有那么一份半点的,也只是记忆里母亲藏在浓烟后那模模糊糊的五官,像极了一朵凋零粉碎的白茶花,其余的什么都没有。
家人?
他视线往下挪,眼睫颤了颤。
这是哪一回?是前几个月书房?还是酒店那回?还是…还得怪季疏爱胡闹。
可是如今,他跟季疏也是一家人了。
吴安在外头等了好一会儿没听见动静有些不放心,他推门进来,时燕闻声抬头看他一眼,语气异常冷静吩咐,“你去准备准备,我要结婚。”
“哦哦,结婚好啊,什么时候结....”吴安转头要出去,顿了顿,他笑呵呵的那张脸凝固:“结...结婚...?!跟..谁?”
跟谁?还能有谁?
季疏要是不愿意,绑着也得愿意。
他想着想着不知不觉地将手下纸张涂涂改改画了半张面孔,见有些丑,又顺手给那张脸添了对弯弯月牙尖似的眼睛。
他开心,可苦了吴安哭丧脸用力掐了把自己的大腿根,这都什么事情?哪儿跟哪儿啊!
吴安听声一看短信进来赶忙说,“九哥,那个人查到了。”
“谁?”
吴安:“黎家那位大小姐,黎晴。”
深夜十二点,湘江酒庄。
季疏坐在沙发里不吱声,昨天刚进了一批Petrus,他整夜握着酒杯喝完也不做声,一张脸面无表情。
方泽松开身旁的女伴抬眼瞥他那模样假模假样叹口气,续上酒递过,“这么喝,你今天心情不好?”
“你看不出来?”季疏眉梢一跳露出白森森的牙,反问。
“我看出来了,”方泽轻笑抿了口酒:“为了白天那件事?要我说,你这小叔叔最近可追地是越来越紧了。早上我差点给他拿着刀子架在脖子上放火上烤了。哎呀呀,果然很可怕,说实话我真的有那么点儿同情你。”
时燕...可怕?
季疏想起白天那事情心里头涌上一股烦躁,他不做声抬首将杯中那杯酒喝完,倏然闲闲道:“烦了。”
方泽有些诧异:“烦了?这就烦了?你上人家的时候可没那么烦,真是薄情。可惜了这么一位美人。”
“你很可惜?”季疏把玩着桌上那打火机“噗嗤”笑了声,那双薄情风流的桃花眼转过来扫他一眼,“你要?那给你。”
“那就大可不必了!”方泽忙耸耸肩:“这朵带刺玫瑰我可消受不起。”这种没命享受的艳福,他才不要。
这时候酒保送来松露酒季疏看也不看推到一旁,那小酒保不住低声解释什么,方泽看在眼底似乎不经意问:“对了,我听说你把这酒庄买下了?”
季疏撑着颔很是敷衍道:“嗯。”
“真的?”方泽啧啧叹息:“果然好大的手笔!是...给那位的?”
“好奇?”季疏一饮而尽放下酒杯起身,“喏,人来了。”
方泽听见“哒哒哒”的高跟鞋落地声扭头,他瞳孔针缩了缩,轻笑:“黎晴?”
他还是第一回见到黎晴,果然是美人。
走廊尽头,黎晴扶着青花玉雕扶手正倨傲地一步一步走过来,她走得不疾不徐,姿态像极了自己收藏室那只纤细的标本天鹅。
所谓人靠衣装,鹅黄色灯光下她的皮肤没有一丝瑕疵微微闪着碎钻似的粉末,妆容更是精细的无可挑剔,从头到脚完美极了,那件黑色掐腰手工长裙衬的她纤秾合度,明艳灼灼。
等人慢慢靠近,方泽才注意到她身上那套礼服原来是自己上一位床伴闹着要的某牌秋款,好像就那么两件,一件在欧洲某位公主手里头,还有另一件听说早早被人订走了,原来在这里。
只是她身上香水味十分冷凌,像是松针?或是毒酒?很特别。
“你来了?”季疏望向她终于正色。
黎晴谁也没看,似乎谁也没放到眼底,她走到季疏跟前终于抬起头,把掌心递过,眸光微烁温和一笑:“小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