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上是今早抛尸案现场的初步报告,完毕。”
会议室的大灯重新亮起,每个人认真翻看着手中的材料和现场照片,纷纷讨论是否将这起案子并入专案中。
长期的压力使得各位的面色都称不上太好,油腻发丝和黑眼圈成了标配,每个人都累,但每个人都以十二万分的精神投入工作中,甚至有些精力旺盛,讨论案情的会议室成了喧闹的菜市场,听取报告期间小声的你一言我一语没有停过。
“各位,安静一下。”
武常军武局年近六十,市局的一把手,晚来富态的局长满头花白,两侧的法令纹深如沟壑,眉尾的银丝上扬,不怒自威,平日里待人温和,遇事果决大气,一怒能震得市局上下抖三抖。一句不大的话会议室里顿时静得鸦雀无声,足以说明其在众人心中的分量。
“严飞,你带人去的现场,来说说你的意见。”
“是,武局。”
严飞淡定起身,被黑色牛仔裤包裹的大长腿三俩步走到电脑旁,白色的长袖衬衫卷起半截露出结实的小臂,领口微开,肩宽腰窄,无关性别的赏心悦目。
“具体情况我就不多赘述了,各位手中的报告都写得很清楚。早晨这起案子与之前几起虽然在死者身上都发现了相同的五角星图案,但受害者阶层、犯罪手法和抛尸现场都不相同。我们暂时不知道这个图案所代表的含义,但可以肯定的是,凶手对这个图案带有特殊感情。”
“那不是图案,是符号。”
一个冷淡的声音打断了严飞的发言。
循声望去,在大会议室的一角,原本是技术科主任的位置上坐着一个年轻人,那人长得斯文干净,身穿白大褂,黑色的西裤整齐妥帖有棱有角,雪白而骨节分明的手指翻看着现场报告,对比下分不清是他的手更白还是纸张更白,白得毫无血色。
众人面面相觑,会议开始这么久了也没人注意到这号陌生人物,交头接耳互相打听。
严飞盯着那人看了许久,面熟,可就是想不起来,仿佛雾里看花,始终隔着一层。直到对方戴上眼镜,严飞才认出这人是早上那个怪胎法医,但觉得哪里怪怪的。
武局不禁皱眉,打量了方止好一会儿:“这位是……”
方止站起身,对着武常军微微鞠躬:“武局,各位领导同事,我叫方止,是今天新调入技术科的法医。”
“方止……”
武常军念叨着这个名字,几次后额前的深纹才缓缓散去:“哦,方止,刘主任跟我说过,哎,年纪大了,不中用了。”
武局自嘲似的笑笑,继而问道:“那你就说说吧,为什么你认为这应该叫符号,而不是图案。”
“图案重形,符号重意,我觉得凶手想借这个符号向我们传达某种信息。”
“什么信息?”有人问道。
“这个,我不敢妄下断言,”方止说着,眼神落在严飞身上,“我只是想纠正一下严队的说辞,请继续。”
严飞:“……”
这法医到底怎么回事,好像在故意挑我的刺啊。
众人不以为意,严飞心里更怪了,像吃了只苍蝇,恶心加膈应。
严飞咳了咳,理了理思绪说到:“之前提到,凶手对这个图案,恩,符号带有特殊感情。”
严飞顿住看了方止一眼,后者摘下眼镜看着手中的报告,没有反应。
“……我认为,凶手留下符号是种迫不得已的行为。”
严飞将四起案发现场中的符号并列放在屏幕上,那些暗红色的扭曲符号有大有小,尽管每一处所在的位置不同,但粗糙、灰暗、怪异和荒诞却是异曲同工。
这四张照片整齐的展示在所有人的面前,无声的画面跨越空间传达着血的原始刺激腐朽的味道,犹如身临案发现场。
“留下犯罪符号是极其高调张扬的行为,这种行为需要长年累月的练习和实战经验,说白了凶手不会在最初的案件中留下极具象征意义的符号。我们翻看过以前的案卷,没有发现相同或类似的情况,基于以上线索我判断第一起案子是凶手第一次犯案的可能性很大,他留下这个符号并非自愿,而是出于某种心理原因不得不留。”
“我们在做凶手的心理分析时认为,凶手小时候很可能长期受到来自女性长辈的伤害甚至虐待,因此影响到他与其他异性的正常交流,即便成年也是如此。所以这个符号,很可能成了他的精神寄托。”
严飞说出对案件的分析结果,会议室中顿时爆发出激烈的争议。
“从卑微到疯狂,就因为这个扭曲怪异的符号?”
“严队,你的意思是这次的案子是同一人所为?”
“肯定是啊,有明确的指向性,明显就是那个凶手犯下的第四起啊!”
“不,我觉得并非同一人所为。”
严飞持反对意见:“犯罪手法,侵害对象或许可以在短时间内改变,但透过现象反射出来的凶手心理状态不同。死者分尸后缝合,以及毁容的手法都反映出凶手对女性的极端愤怒和发泄后的补偿行为,抛尸地大多人迹罕至,但这次的尸体完整,发现地在居民密集的亭溪公园湖中。”
亭溪公园地处老城区,是围着人造湖修建小公园,早年引进了不少游乐设施,小型过山车、大摆锤、还有摩天轮。
对当时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尚不充足的老百姓而言,亭溪公园就是那时的游乐场主题公园,一到周末就是人山人海,热闹非凡,欢声笑语不断。
如今没落了。
十年前起,亭溪公园的游客越来越少,深受欢迎的游乐设施也渐渐无人问津,关的关,拆的拆,逐渐演变成社区公园,供附近居民运动健身,休闲散步之用,中老年人居多。
但据亭溪公园不消二十分钟车程就是宽过千米的千漓江,比起湍流不息的江水,凶手却选择了波澜不惊的一潭死水。
粘滞得流不动,沤得发臭,失去生的活力,在虚假的平静与安详中等候绝望与死亡的降临。
没有过渡发泄,没有隐匿,没有掩盖,也许当他们找上门的时候,只要问一句‘你为什么要杀害她’,凶手就会将自己的犯罪事实全盘托出。
如果追溯凶手的过往,你会发现他是个悲剧式的人物——悲剧的集合体。
“从心理动态和犯罪手法上来看,我不认为是同一人的杰作。”
“有没有可能是团伙作案,凶手要是有两个人以上呢。”
在各种反对和质疑声中,宋巧巧突然提出一个想法:“老大,我之前就在想,这三起案子都是分尸案,死者被分尸后又缝合,然后整尸抛尸。不是说凶手不能只有一人,但如果是两个人或两人以上呢,这就能解释许多问题。”
“从之前的罪犯现场来看,不排除两人以上的心理动态痕迹。但不管是多人还是个人,目前这起案子还存在争议,尚不具备并入专案的条件,错误的关联会影响办案思路,不能妄下决断。”
武局理了理满头花白,眉眼间毫不掩饰压力和疲惫:“我知道各位最近都辛苦了,但案子一天不破,你们这帮老崽子小崽子都别想歇息,我这把老骨头陪着你们一起加班,无偿加班!”
短暂的沉默后,还是武局打破了无声的局面,视线落在专案负责人严飞的身上:“严飞,说说你的办案思路。”
“是,武局,为了最大程度的节约警力,在保证不出纰漏前提下,这起案子由我个人跟进。在正式定性前,我会负责调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