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昏暗,沿街亮起的绚丽灯光指引着无数身影涌入滚滚尘世,纵情于声色喧嚣之处,与心中鬼魅为伴,疏解层积的焦虑和压力。
春季的夜晚更是如此。
南方独特的空气中常年充盈着饱满的湿气,在季节变化的催动下,温热的湿气更是如雨后春笋般疯狂的挤压每一处空气的空间,仿佛一个低温蒸笼,闷得人躁动不安。
严飞在众人最后出了酒店,站在夜色浓郁的街头点上一支烟。
四下无风,吐出的烟雾凝结在眼前,被湿气缓缓搅动扩散,像是一团灰白色的颜料滴入黑色的墨水中,逐渐被扭曲侵蚀,然后融入大片的黑暗。
严飞烦躁的拉扯领口,露出小块结实的胸口,但依然不能抚平他心中的烦闷,嘴里的烟也不行。
今天是高中毕业十周年的班级聚会。
严飞对这种事并不感冒,他之所以会来,只是单纯的想换个环境喘口气。
可惜,效果不明显,因为他满脑子里克制不住的都是案子。
五个月,从去年冬天开始市里两区一县发生了三起分尸案,手段凶残闻所未闻。
一时间案件信息被媒体传得沸沸扬扬,恐慌弥漫,各种自媒体营销号更是随意杜撰凶案现场的线索细节,胡乱猜测犯人的外貌身世性格。一个个分析的有模有样,实际上却都是胡说八道,除了引发恐慌外屁用没有,连阖家团圆的新年氛围也在恐慌的阴影和漫天的流言蜚语下毁于一旦。
如今已是开春,市局成立专案组也近两个月却毫无进展。
“严飞,你还站在这干嘛,大家走老远了。”
一个男人靠近严飞,亲密的箍着他的肩打趣道:“班长在前面KTV定了两个大包厢,说今晚谁都别想跑,不醉不归。我看你聚会开始到现在滴酒未进,是不是早盘算着借机逃跑啊。”
“怎么会呢。”
严飞笑笑,踩灭了烟头:“下次吧,浮生,我今天没心情。”
“哦......我差点忘了你手上还有案子。”
梁浮生脸上的笑意退去,识趣的松了手:“挺久了吧,凶手还没抓到。”
严飞没有回答,只是抱歉道:“不好意思,老同学,让你扫兴了。”
“呵,我们什么关系,说这种话。”
梁浮生靠着灯柱,微醺的醉眼细细打量着面前的男人。
十年光阴匆匆,转眼已近三十而立的年纪。
严飞早已退去了少年的稚嫩和青涩,却被时间和压力磨砺成了一个英俊稳重款的型男。
只是现在的他一头黑发杂乱,胡子拉碴不修边幅,下垂的眼角可见些许细纹,微拧的眉头凝结着一丝散不去的阴郁,加上一身黑的立领风衣,颇有几分影视剧中老练成熟的警探模样。
梁浮生勾起嘴角,伸手在严飞肩上捏了捏:“十年不见,你变化真大。”
“你也是,”严飞打趣道,“现在身价多少,大概我一个月的工资奖金加起来也买不起你一件外套吧。”
“哈哈,你想要啊?想要跟哥说一声,回头送你一套。”
“滚,一边玩去。”
两人说说笑笑,一晃眼好像回到了青葱的校园时光。
只可惜,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
谁也回不到过去。
严飞看了眼时间,歉意的说道:“不早了,浮生,我先走了,改天再聚。”
“好,你去吧,班长那边我会解释的。”
严飞点头,临走不忘嘱咐道:“让大家别玩得太晚,喝了酒也别开车,多叫几个代驾。”
“知道了,你放心去吧。”
随着市里的经济发展和城市扩建,市局搬迁至新城区是两年前的事了。
一江两岸,一新一旧。
新城区是典型的现代化城市模板,高楼林立,马路宽敞,新兴的住宅小区更是一座座拔地而起,但钢筋水泥的茂密森林不免隔绝了几分人情味,更显冷漠。
老城区则拥挤喧闹,交通拥堵不说,还经常四处拆迁改建,可烟火气息浓重,街头巷尾人声不绝,充斥着生活的味道。
如今的市局大楼就矗立在新城区的江边,高大庄严的建筑静静的注视着一江两岸。
严飞没有回家,他的车停市局对面江边的堤岸上。
沿江修建了人造绿地和景观步道,还有几棵移植过来的高大椰子树。微弱的灯光勾勒出怪异的张牙舞爪的影影绰绰,沿着木质的长廊参差排列,面朝漆黑暗涌的江水。
摇下车窗,严飞坐在车子里点上一支烟。
江边有风,吹散了空气中不干不净的黏腻感,称不上干爽,但微凉的湿意多少能抚慰些许烦躁。
深夜,独自,江边,晚风。
或许,这才是适合他的舒缓压力的方式。
夜空无月,索性让黑暗夺走视觉,严飞打下座椅,留出两边车窗的缝隙,身子躺平,闭上了双眼。
江水延绵不绝,自西向东流向远方。
江面上的浮标随波飘摇,红色光点忽明忽暗,如同藏匿在黑暗中的野兽紧盯着岸边唯一的猎物。
江水拍岸,冲击的响声似深渊中翻涌而来,裹挟着潜藏着的趁虚而入之物。
严飞睡得很死,这是他几个月睡得最死的一次,身为侦查人员的警觉性和敏感性也一同坠入黑暗。
夜已深尽,街边的路灯一盏盏熄灭。
一个影子不知何时出现在车边,无声的看着车内的熟睡的男人。
四周太黑了,唯一的光源是窜动在云层间一瞬即逝的闪电。
在没有规律的明暗交错下,有什么东西飞速钻进了不到一指缝隙的车窗内,蠕动着不消片刻又从缝隙中退出。
接着是沉寂许久的压抑的黑暗。
闪电再度窜动,惨白的光线勾勒出车中男人的身形,但他嘴边的烟蒂不知去了何处。
雷声隐隐,大雨将至。
一声闷响打破了水面的宁静,层层涟漪惊悚的往向四周扩散。
躲在桥洞下的黑猫受到惊吓,‘嗖’得蹿上马路,刚探出头又缩了回去。
它看见路边停着一只常见的瞪着两眼红光的巨大野兽,那野兽低吼一声,吐出恶臭的烟雾逃走了。
黑猫小心翼翼的钻出树丛,确认野兽走远后,它望了眼天空,好像发现了什么似的动了动胡须,轻柔的‘喵’了一声,匆匆消失在了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