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飞按灭烟头,狠狠地灌了几口水让自己冷静下来。
窗外是一股潮热的湿气,带着独特的春季气息,不热但是闷,空气中夹杂的湿气令人窒息,桌上杂乱摆的书籍资料被潮湿玩弄得褶皱卷角,墙角隐匿的冒出墨色绿色的斑点,察觉时已经成群结队摊满小半面墙。
南方的天气就是如此,不开窗屋内下雨,一开窗屋内屋外一起下雨。
好在三楼的高度返潮并不严重,否则浓密的水汽能让人产生沤在水里的错觉。美人鱼还要抽空上岸歇两口气,普通人谁受得了这个。
天不时,地不利,人不和。
糟心的案子对上糟心的人,还有新来的糟心的方法医。
老人家说三十是个坎,严飞估计自己是挂在这道坎上下不来了。
“啧,烦。”
转眼夜已深,严飞扯开衣领带上窗户,随手打开除湿器,赤脚进了浴室,衣服乱七八糟扔了一路。
出来时腰间只围着一块浴巾,精实的腹肌挂着细碎的水珠,饱满的胸膛映衬得锁骨更加诱人,只是在长期压力的摧残下整个人显得有几分萎靡消瘦,眼窝更是深了两圈,鬓角也罕见的冒出了几颗火气痘。
严飞用毛巾擦拭湿漉漉的黑发,忽然一阵风扫过,屋内的燥热瞬间变得将至冰点。
窗户——是开着的!
有人进来了!
严飞住在三楼,但楼层之间满是立脚点。老旧的楼房不比现代化的商品房,有点能耐的贼徒手爬上楼不是难事,更何况别有用心之人。
严飞不动声色的擦着头发,视线尽可能的在屋内能藏人的位置游走,一边寻找用当做武器的东西。
还是大意了,刚才在街上不是错觉!
严飞暗暗咬牙,想不通自己怎么会一而再的犯这种低级错误!
突然,床边的窗帘一动,严飞反手抓起桌上的水果刀藏在毛巾里若无其事的靠近,窗帘底下慢悠悠的钻出了一个修长优雅的黑色身影,两只天真无害的大眼睛盯着严飞,发出一声悠长的‘喵~~~’
是只黑猫。
严飞微微皱眉,警觉的巡查家各处锁扣后松了口气,翻出柜底常备的猫粮,封口还没开,桌角的快餐盒已经被那只黑猫翻了个底朝天。
“诶诶诶,谁让你乱翻的,躲开。”
严飞没好气的从猫口中抢回垃圾,猫也不怕他,不满的朝他喵了一声,低头着吃喵粮。
这年头,蹭饭都能蹭得这么理直气壮的野猫也不多见了。
野猫大口吃着猫粮,严飞坐回桌前,毛巾随意的搭在肩上,从包里翻出装档夹好的现场照片,却带出了一条陈旧的金属项链。
严飞放下档案,低头捡起了项链。
项链外层的镀金早被磨得七七八八,露出里面黑不黑银不银的金属质地,也就说不上这链子到底是什么颜色。项链的一端挂着一个同样金属质地的椭圆吊坠,按下卡扣后会自动弹开一扇小窗,里面放着修剪过的小照片,是上个世纪末很流行的经典款式。
借着台灯的光源,磨得发光的吊坠表面印着严飞模糊的轮廓,卡扣依旧是二十几年如一日的坚守在岗位上,里面的弹簧却早已歇菜,手动掰开才能看见里面的照片。
那是张黑白色的女性正面照,照片的像素极差,陈旧泛黄,只能分辨出那是个二十岁上下的女性,长发披肩,穿着一件白衬衫,柳叶眉杏仁眼,笑脸含蓄,自然端庄,一等一的大美人。
严飞看着这个眉眼间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女人,点上一支烟,长吁一口,昂头望着雪白的天花板。
这是他的母亲。
严飞从未见过自己的母亲,也不知道他的父亲身在何处。
他是在孤儿院里长大的。
从小身边有一堆大大小小的孩子,大家生活在一起条件谈不上多好,但也不坏。
那时的院长是个三十岁出头的胖女人,姓周,大家都叫她园长妈妈或是周妈妈,有些调皮捣蛋的叫她胖妈妈。
在孤儿院中长大的孩子大多心思细腻敏感,懂事的早,成熟、独立、固执,但也摆脱不了被亲人抛弃、寄人篱下的自卑和怨恨。
那是一道刻在心底里的伤,时间能抚平疼,但疤永远都不会好。
严飞对这道疤没有太多的执念,家庭、父母这类概念也没有对他造成多么不可磨灭的创伤,他一直把周妈妈视为自己的母亲,其他的孩子是他的兄弟姐妹,对面时不时到来的‘新爸爸新妈妈’他既不排斥也不期待,或许是因为自己的反应太正常了,在成人眼中反而成了不正常,他才一直没被领养。
反正孤儿院里从不缺衣少食,就是少有零食,糖果倒是有,但周妈妈很少给,怕他们长蛀牙,当然严飞也没少偷吃过,被抓到了也少不了一顿打。
有时候想想,严飞不觉得自己的童年不完整,有待她视如己出的周妈妈,一堆打打闹闹的小伙伴,偶尔还有小礼物,好像日子还挺开心的。就是青春期的时候发作过一回,但也是因为别人的恶意嘲讽,甩开膀子干一顿也就完事了。
也不是说在孤儿院长大的孩子就非得一辈子背着沉重的心理阴影,把自己关在内心的小世界里与世隔绝。但严飞觉得自己确实太‘正常’了,他除了知道母亲死于一场火灾意外,其他的什么都不知道,也不追问,哪怕他看着照片中的女人,也只是一声‘啊,原来我母亲长这样’的感叹。
是因为自己有幸进入了一家还不错的孤儿院满足了物质条件需要,还是周妈妈在他们这群孩子身上下了不少体贴功夫,弥补了心理空缺。
严飞说不清楚,只是有种冥冥中一直被人保护着的感觉。
被谁保护着呢?
严飞不知道,记忆里只有一个很模糊的身影,不知道是男是女,但在小不点的自己的眼中,那个身影格外高大安全,吊坠也是从那人手中拿到的。
大了一点后,周妈妈告诉他这个吊坠是个警察送来的,也就是那时严飞莫名其妙立下了要当一名人民警察的志向,然后——就是现在脑子里一锅乱粥的自己。
哎,该说是造化弄人吗?
“诶,你长这么大见过你爸妈吗?如果你有机会见到他们,你会对他们说什么?”
黑猫吃完了猫粮,躺在地板上舔了舔一身乌黑油亮毛发,不以为然的瞟了一眼裹着浴巾的光溜溜的两脚兽,一跃跳上桌子,大摇大摆的踩在一堆案卷上跳出了窗口,头也不回的消失在了。
严飞:“……”
操,什么破猫,要饭的还要装大爷,下回再来直接轰走。
严飞甩上窗户,气急败坏的咬着烟嘴,瘫在椅子上忽然苦笑一声。
“我真是疯了,竟然跟一只猫说话。”
严飞看了会儿案件资料,在填满烟头的烟灰缸里按灭了香烟。
案子为重,其他的事有空再说吧。
至于那个触霉头的方法医——切,同事而已,在意他干嘛。
没准市局的小庙还容不下他这尊大佛,过两天就调走了呢。
严飞关了灯,沾上枕头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黑暗中,一只手透过窗户的缝隙紧紧握住了窗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