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法医再度抬头。
这次,两人是正面对视。
法医顿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猝不及防的惊异,而后迅速烟消云散,掀开白布的一角,用整具尸体掩盖那瞬间的失态。
纵使他做的不露声色,那一点欲盖弥彰的慌乱还在落在了严飞的眼中,只是他来不及细想,所有的注意力都被眼前的尸体牢牢抓住。
死者是名女性,长发,年纪在三十岁左右,身上被裹着一圈暗色的黏腻液体,也不知这是从她体内流出来的,还是沾染到了桥下原生的污浊,浓烈的潮湿腐烂的恶臭迎面扑来,周围的人不自主的掩住鼻息。
除了恶臭,还有两处令人不适的地方——一处是死者的左胸,黑色干涸的血迹凝结了厚厚的一层,泡在湖水中都化不开,反而显得更加肿胀;另一处在死者下腹,一直延伸到大腿根处的部分肿成球状,隔着宽松的深色长裤能看到不断渗透出的浑浊液体。
严飞大致猜到了那是什么,背脊一凉,倒吸一口寒气。
“深仇大恨,怕是私人恩怨。”
宋巧巧捂着口鼻,英雄难逞的往后退了两步,在深切佩服顶头上司的敬职敬业同时,五脏庙已经有了罢工造反的前兆。
“老大,这次的案子会不会也是那个变态杀人狂犯下的?”
“暂时不好说。”
严飞仔细观察着尸体,忽然注意到死者衣摆下端有一小截向外翻起的折痕,他小心的拈起那一角往上撩开,在死者异常肿胀的腹部上赫然刻着一个怪异扭曲的渗人图案。
那是个类似于五角星形状的图案,每个线条都怪异的扭曲着,似是刻意为之。五角星的中间是一只眼睛,又像在灯盏中摇曳的火苗。
整个图案散发着令人说不上来的诡异和细致,肿胀的腹部没有因为这些交错复杂的伤痕而破裂,反倒将这怪异的图案拉伸放大到极致,像是要将这图案刻在每个发现者的眼中,将这变态扭曲的恶意通过死者烙印在每个活人的心头。
“老,老大,这……”
“回去写报告吧,发现疑似案件一起。”
严飞摘下手套,极力克制嘴上叼烟的冲动,舔着干燥的嘴唇:“还没到上班时间就接到份大礼,好,好他妈的好。”
“疑似?老大,你的意思是凶手可能另有其人?”
尸体被送入裹尸袋中,两人退开一条小路,目送沉甸甸的黑色袋子上了车后,严飞迫不及待的点上一支烟,一口还没吸完就对上宋巧巧一双好奇宝宝一样的大眼睛。
“你那是什么眼神?”
“我的天啊,这都什么年代了,老大,你竟然还用火柴点烟?我都快忘了火柴长什么模样了,看标志……还是市里那家五星酒店的火柴?喔~~~老大,你早上是从哪来啊?”
严飞脸色发黑,一记脑瓜崩弹在宋巧巧的额头上:“好好说话!”
宋巧巧捂着额头,死性不改的赖着严飞一脸奸笑:“哎呀,说说嘛,我也好提前准备红包啊。”
“红包?要是再破不了案,我保准你一头红包。”
严飞叼着烟,后脊骨上总硌得慌,好像被人盯着似的,回头却没发现异常,莫名其妙的。
“说案子。”
“哦,我觉得是同一人所为,”宋巧巧扫兴拉着脸,回归正题倒也认真,“老大,我们在每个案发现场都有严密的封锁,尸体被刻上图案这种细节也三令五申下过保密纪律,应该可以排除模仿作案或是想以此混淆视听的嫁祸犯罪。”
宋巧巧松开鼻息缓口气,刚呼吸一口,残留在现场的浓烈腐臭味猝不及防的杀了个回马枪,犹如揪着肠胃被人狠狠打了一拳。
“我,对不起,老大,我不行了……”
宋巧巧捂着嘴巴,顾不得三七二十一左冲右撞的上了桥,然后一阵豪放解脱的呕吐声,呼啦啦,听得周围的人胃里跟着翻腾,避之不及。
偏偏她这么没头没脑的一撞,踩着湿滑草地的严飞脚下不稳直直的往后倒,四周还没有能抓握缓冲的东西。
什么叫好‘事’成双,双‘喜’临门。
眼前是同事们一双双惊异错愕的双眼和几个反应快赶来拉他身影,可天旋地转都不屑眨眼的功夫,那一瞬间,严飞觉得上天是给他个设身处地、身临其境的机会,让他体会死者被抛尸后的感受。
换位思考也不需要这么设身处地吧。
严飞只能准备好迎接冰冷的湖水,却落进了一个结实的怀里,对上了一双从反光镜片后探出的隐隐关切的眼神。
“严队,严队,你没事吧。”
赶到的警员扶稳严飞,严飞讪讪的摇头,抹去脸上的窘迫笑道:“没事,没事,多亏了……诶,刚刚的法医呢?”
“不知道啊,之前还在,是不是上车回去了。”
严飞往桥上望去,法医已经无声无息的上了桥,剩下的半个雪白的背影也没入车中,‘嘭’得合上车门。
“回市局,告诉刘叔我们二十分钟就到。”
“好的,方法医。”
方止落座,在副驾驶的位置上系好安全带后才解下口罩帽子,手揣在口袋里摸索着什么,正要拿出来时车窗上传来了两声轻快的敲击声。
“有事吗?”
方止扶了下镜框,窗外迎着一张笑脸,恭敬却不张扬,恰到好处的表达着来人的善意和好感,模样端正,鼻梁高挺,两边嘴角笑起来带着丝丝痞坏,再不修边幅的脸也无法阻挡这亲切而不灼人的魅力。
“刚才多谢了,否则我现在就成了落汤鸡了,”严飞笑笑,友善的伸出手,“都是同事,认识一下,严飞,市局刑侦大队大队长。”
“市局刑侦大队技术科法医,方止。”
方止不咸不淡的伸出手,在外人眼中是相互交握,但严飞知道那只手只是象征性的贴了一下便匆匆撤回,似乎很排斥与人接触。
“大队的法医?看着面生啊。”
“刚调来,第一天上班。”
“哦,难怪,”严飞掏出烟盒递烟,不出意料被对方谢绝了,“不过,这也太不巧了,辛苦方法医还未入职就先上班,等案子结了大队上下一定给方法医接风洗尘。”
方止至始至终面无表情,手揣在口袋里冷冷的瞟了严飞一眼:“我可以认为严队长这是打算公费宴请、违规请吃吗?”
这一句不重的话吓得严飞嘴上的烟都要叼不住,散落的火星子燎着外套一路滚到地上:“这,这,方法医这么说就上纲上线了吧,同事聚餐可是正常活动,再说……”
违规请吃,请你——我图啥啊?!
“不是的话最好,希望严队长引以为戒,小心为上。”
严飞:“……”
车内的方止眼皮不抬一下,车外的严飞眼皮跳个不停。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这位仁兄怕是笑得越深打得越狠。
严飞感觉自己的一张老脸是贴上了冰山,退回来还得撕一层皮,血呼啦的,又肿又疼。
驾驶座上的助理张小行被惊得天雷滚滚,急忙拉响呼啸的警笛启动车子,尴尬的赔笑:“那,那什么,严队我们先回市局了,尸检要紧,不好耽误。”
“好,路上注意安全。”
严飞叼着烟,忍住嘴欠再度招惹方止的冲动,悻悻的退到马路边。
警车扬尘而去,剩下严飞一个头两个大。
这新来的法医……有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