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门探头望了一眼，法医室里竟然空荡荡的。
门外的走廊略显昏暗，室内亮明的白光称得上刺眼，墙边除湿器‘嗡嗡’发出响声，办公桌上摆满了文件报告和鉴定书，旁边的工作台上是各种仪器设备，但听不到人声。
嘶，不应该啊，尸体被运回市局，这会儿应该是他们最忙碌的时候才对。
而且，自己的直觉从来没错过。
严飞腹诽着在法医室里转了两圈，终于在堆得一人多高的文件后面发现一个呆呆的鸟窝头。
“诶，你们办公室的人呢？”
“嗯？”
张小行扶了扶眼镜，从显示屏后冒出一张昏昏欲睡的娃娃脸：“哦，严队，你来了。”
“老实交代，一个人埋头躲在电脑后面干什么呢？”
“还能干什么，填验尸登记表呗。”
鸟窝头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替自己和严飞冲了咖啡：“早上送方法医去现场的时候精神的很，这会儿太阳升起来了反而困不得行，啊~~~见光死见光死，我现在是见到光就要死。”
严飞喝了咖啡，奈何哈欠的传染性太大，再精神也忍不住跟着打了个哈欠：“张小行，你们办公室的人呢，怎么就剩你一个了。”
“晚班的刚走，早班的还没来，刘叔被武局叫走了，”张小行回头，用下巴指了指边上一扇紧闭的金属门，“解剖室里只有方法医在，我填完表还得进去帮忙，哎，我怎么这么命苦啊。”
严飞在他肩上拍了拍，投以眼神深表同情：“理解理解，大家同病相怜。”
“对了，严队，你是来要尸检报告的吧？”张小行看了眼手表，“现在还早，初步的验尸报告最快还要半个小时，我待会儿给你送到队里去吧。”
张小行是技术科法医室的实习助理，距离转正还有三四个月，正经的科班生，一边读研一边工作，忙得两头转竟然两边都没落下。虽然长了张懵懵懂懂的娃娃脸，可情商智商统统在线，待人接物更是没话说，人见人爱，实属是法医室捡到的宝贝。
言下之意，他在车上明白方止对严飞有不小成见，但多的他不问，只是暗示严飞先回去，免得两边的人都不痛快。
要是往常，严飞一定感激涕零的溜了，可重任在肩，连环杀人案疑似出现新的受害者，这可不是小孩子过家家讨论什么你喜欢我，我讨厌你的时候，而且他也想弄清楚自己到底什么地方得罪这个方止了。
“不用了，时间紧迫，我进去等，直接面对尸体应该能获得很多线索。”
严飞站在金属门前，深吸一口气。
明明只是一个轻松的推门动作，严飞却感觉是去炸碉堡，一副英勇就义的姿态，就差没用丹田之气大喊一句抛头颅洒热血的誓词。
张小行默默的躲在文件堆的后面瞅了十多秒，严飞才浑身僵硬的推开了门，膝盖冻住了似的一点也弯不了，企鹅似的左右摇晃着进去了，金属门还很配合的自动合上……
杯中的咖啡飘着轻烟，张小行闭上眼睛低头默哀。
“好运吧，严大队长。”
解剖室内冷风很足，好像在拼尽全力将消毒水混合着尸臭的浓烈气味压制到最低。
青白色肿胀的尸体平躺在房间正中的金属手术台上，两盏的无影灯从左右两侧打下光源，只是无影灯的支架带着弯弯绕绕的角度和弧度，像是某种生物的触手，配上巨大的灯罩和灯下一身雪白穿戴拘谨的方止，俨然一副电影中外星生物利用人体进行试验的场景。
方止端着文件夹，一边小心细致的进行尸表检验，一边登记各项数据，他的双手被白色的橡胶手套抹去了人类的皮肤质感，却放大了他纤细修长的手指，镜片后的茶色的瞳仁里书写着静谧与虔诚，好像摆在手术台上的不是一具肿胀渗人的尸体，而是一位深深睡去、再也无法醒来的女人。
不知为何，方止的神情他想到了电影中的入殓师。
低调而谦卑，温柔而不屈，庄重而平和。
他在方止的眼中读出了一份细腻而绵长的情感，沉稳静默，带着润物无声的无法归结于暖或冷的温度，好像迎着第一缕久违阳光融流而下的高山雪水，裹挟着一身彻骨的寒意，骨子里却流淌着向阳的无声温暖。
但这份暖意无人知晓，无从诉说。
接近，便会消失；离开，便无法察觉。
它仅仅会短暂的出现在一个微妙的平衡中，宝贵的好比果实上的粉霜——一碰便会消失。
解剖室里无人说话，寂静而祥和。
严飞忽然有种熟悉的亲切感。
不对人，不对事，也无关于所处的场景，而是笼罩在两人之间的氛围让他似曾相识、久别重逢。
难道……我和他并非是陌生无关的两人？
严飞感到疑惑，他顺着心里的迷惑开始回溯记忆，模模糊糊好像记起了一个朦胧的身影，就在他追着那个身影继续思索时，笔盖‘咔哒’合上的一声打断了他的思路。
回过神，严飞对上了一双冷淡无情的死人眼，顿时头痛不止。
“严队长，有何贵干。”
“那，那什么，我来看一下尸体。”
方止两步让开，将尸体完全暴露在严飞的视线下：“你看到了。”
严飞：“……”
神他妈来看尸体就是看一眼尸体啊！
严飞心力交瘁，嘴要张大一点估计魂都能飘出来。
“具体死因是什么？能否推测出凶手使用的凶器？”
方止重新确认手中的登记表，眼皮都不抬一下：“严队是来要验尸报告的话，我只能告诉你下午再来。当然，时间紧迫，现场开膛破肚，将尸体情况一条条向严队汇报也不是不行，前提是严队受得了接下来的画面。”
方止的话严飞怎么听怎么难受，不是好心劝诫，也不是阴阳怪气，一时间他都反应不过来这人到底是想让他留下还是叫他赶紧滚蛋。
方止太难懂了，严飞索性放弃挣扎。
既然这人不在乎同事情谊，他也没必要热脸贴上冷屁股，公事公办，破案为重。
“请吧，我在这等着。”
方止顿了一下，抬头看着严飞，反光的镜面却挡住了他的眼神。
严飞不知道方止在用什么眼神看他，只是下意识的觉得他又要找茬了，可方止低下了头，晾着严飞，仔细核对完手中的登记表后，按下墙边的话筒：“小张，进来帮忙，记得带上相机。”
“好，我马上进来。”
“还有，”方止似乎有一个回头的动作，“口罩帽子手套和防护服各多拿一份进来。”
“知道了。”
十几秒后，金属大门从外面被打开，同样穿戴严实的张小行脖子上还挂着一个单反相机，手上一整套装备递给严飞，细心的帮他穿上防护服。
两分钟后，严飞也同化成了利用人类做实验的外星人之一。
“有这个必要吗？”严飞用眼神询问到。
“很有必要。”张小行认真的朝他眨了眨眼。
“行吧。”
严飞认命的带上最后的防护眼镜，方止早已握住手术刀，尖锐的刀锋在严飞穿戴完毕的那一刻划开了死者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