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前的猜想不过是人类永恒不变的思维定势的一个阶段:我们总会憎恨、恐惧和逃避与我们迥然不同的事物。
——H.P.洛夫克拉夫特
“阿嚏!”
严飞猛地坐起,‘嘭’得一声结结实实磕在车顶上。
“嘶,啊……痛死老子了。”
半睡半醒的揉着额前,严飞微眯着睁开一只眼睛,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在车内过了一夜。
天微微亮,迷雾浓浓。
水迹斑斑的车窗和打湿的半边衣袖告诉他,昨晚下了场不小的雨。
严飞脱下风衣外套,窗缝中溜进来的寒意让他不觉一颤。
摇下车窗,习惯性的叼上一支烟,打火机却没油了。
好在昨晚在酒桌上摸了盒火柴,点上烟,严飞发动车子,准备趁着上班前的间隙回家换身衣服,安静了一晚上的手机突然响了。
“喂,是我。”
“老大,刚刚接指挥中心报警,亭溪公园北门桥下发现一具女尸。”
二十分钟后,亭溪公园北门。
严飞推门下车,高大的身形穿过红蓝闪烁的车灯拉开警戒带,还未靠近就闻到了弥漫在空气中的沉沉死气。
“老大,你来了。”
“恩,现场什么情况。”
清晨的雾气还未散去,夜色仿佛被一把大火烧过,余烬将天空染成惨乱的灰白,沉闷压抑。
宋巧巧扎着利落的马尾辫,言简意赅走在严飞身前:“今天早晨五点五十分接到的报案,报案的是住在附近的一位老人。老人清早跟往常一样出门遛狗买菜,过桥时狗突然冲着桥下叫得厉害,老人觉得不对劲所以往桥下看了一眼——之后语无伦次的报了警,头先到的警员发现老人一直坐在路边喘,生怕他年纪大了吓出个好歹,这会儿还在医院接受检查呢。”
“普通人都能被吓出个心理阴影,这老头没被吓得厥过去算得上福大命大了。”
严飞接过手套,踩着湿滑的草地两步下到湖岸边:“叫孟川去趟医院,提醒他问问事情经过就行了,尸体细节别揪着老人家不放,重点询问发现尸体时的经过,别给老人家太大压力。”
“是。”
湖岸边勘察人员和法医来回忙碌着,尸体已经打捞上岸,仰面朝上摆放在岸边,下身遮着白布,黑色的长发杂草般缠结在一起,衣衫整齐但看不清样貌,暗色的液体从她身下流入湖中,在碧绿色的湖面上留下一道蜿蜒细长的扭曲痕迹,漂流远去,跟桥下淤积的墨色污秽融为一体。
严飞径直走到尸体旁蹲下,粗略的在尸体来回扫过一眼,一个清冷的声音不紧不慢的说道:“尸体皮肤呈青白色皱缩状,体温10度,尸僵明显,躯干肿胀,腹部异常隆起。根据出血量和扩散程度初步判断,致命伤位于死者的左胸前,极有可能伤及心脏主动脉……”
市局出现场的法医不多,年纪也多偏大,上上下下严飞很熟络,但这个声音陌生且年轻,言语中更是少了几分常人的烟火气息,冰冰冷冷的,没有温度。
法医是跟尸体打交道的工作,经手的尸体没有一具是单纯的,开膛破肚,剥皮拆骨,为的是还死者一个死后的平静。可对活着的人而言,或是尸体本身,或是隐藏在尸体背后纠葛,死亡并非平静,而是纷繁复杂的开始。
模糊了善恶,混乱了人心,甚至成了尔虞我诈的工具。
全然这不是一个感情用事的工作,但话语间冷漠到没有一丝温度的声音,多少让人有些不适和在意。
“你好,市局刑侦队,严飞。”
借着自报家门的功夫,严飞打量着这位陌生的法医。
他穿戴齐全,口罩帽子鞋套,从上到下包裹得一丝不漏,只露出一副细边的黑框眼镜,眉宇间看着在二十七八,但手法娴熟,有条不紊,不比老法医差。
法医没有回话,逐一跟助手确认完尸体情况后才抬头看了一眼。目光在严飞脸上一扫而过,随后越过他的肩膀看着站在他身后的宋巧巧,又是草草一眼。
“个人建议,接下来的画面18岁以下及心理承受能力不强的成年人谨慎观看。”
……18岁以下及心理承受能力不强的成年人。
他在指谁?
我和宋巧巧?
严飞不禁皱眉。
早年经历和常年的工作经验让严飞掌握了一套察言观色的本事,尤其是从细枝末节上分辨出感情色彩的能力,哪怕是一个字、一声语调都能按百分比分出个或多或少。
这个法医看似善意的忠告,实际上话中带刺,像是在嘲讽,但两人并不相识,对他的自我介绍更是不屑一顾,只能考虑这个法医是个生性傲慢,常年目中无人。
要么是个恃才傲物的怪胎,要么跟哪个领导沾亲带故,走的裙带关系。
无论哪种,都足以证明这是个狂妄自大的混蛋。
严飞心里冷笑,一肚子怼人不带脏字的名言金句填装上膛准备会一会这位狂人,却见他轻柔的梳理着死者的长发,解开缠结的发丝遮盖住死者的面庞,像是让死者瞑目,又像是不让他人目睹到死者的容貌后受到惊吓。
目睹一切的严飞顿时陷入一种迷惑之中,以至于他回头询问宋巧巧的眼神里写满了疑惑。
宋巧巧神经大条,没注意到严飞一头问号,只当是领导的关心,回了他一个‘都是小场面,老娘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识过’的眼神。
严飞:“......”
行吧,你们开心就好。
三个人三个不同的频道,严飞聊不动了,憋着胸中的一口浊气抬抬手:“没事,您继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