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林的眼皮子好像被灌了铅似的，睁都睁不开。
耳畔是刺耳的刹车声和一众路人的惊呼声，脑海中只有洒满了斑驳血迹的柏油马路和飞出去的断臂残肢，触目惊心。
卓林没感到疼痛，只用手挡了一下脸，然后几乎一瞬间就晕了过去。
他想，他这是死了。
活了二十年，死于一场车祸。
死人不该有意识的，可是他觉得自己的意识正在恢复。
“喀嚓喀嚓喀嚓……”
铁轨和列车碰撞的声音逐渐在耳边代替了那些惨烈的惊叫声，卓林缓缓挣开了眼睛，甩了甩头，想要看清周围是什么地方。
崭新的座位、黑漆漆的车窗，前方的大屏幕上还滚动着一串文字。
片刻之后，他发现自己置身于一节诡异的车厢里。
卓林的头还有点晕，他恍惚着爬了起来，手拍上座位的声音突然吓醒了另一个人。
一个长相可爱的小男孩顿时出现在他的视野里，就躺在他的对面。小男孩揉了揉眼睛，嘴里发出了一道“唔”的声音，像是从梦里醒来似的。
“嗯……嗯？”
他显然也发现了自己身处异地，然后脸上露出了讶然的神色。他迅速地打量了一眼周围的环境，然后发现了同样在打量自己的卓林。
“你……是谁？”
男孩的声线很清脆，大概也就十五六岁的样子。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脸上是藏不住的慌乱。
主要是卓林看起来太淡然了，只安静地坐在那，这让男孩觉得只有自己才是贸然闯入的那位。
“我？”
听见男孩问自己，卓林有些停滞，用手指指了指自己的鼻尖，思忖片刻后道：
“一个死人。”
他不知道怎么介绍自己，不过好在自己能听得懂对方说话。
“死人”这个词放在阳间或许会让人听着毛骨悚然，但是现在这两人都不知道自己在什么鬼地方，自然也就见怪不怪了。那个男孩自动地忽略了“死人”是什么意思，反而有些兴奋道：
“我也是死人！”
卓林：“……”
男孩似乎也觉得自己的这个说法和语气有些不妥，然后收敛了一些，挠了挠头解释道：“我的意思是，真巧啊。”
这个巧法听着也很奇怪。
卓林收回了打量的目光，抱着手，没有接话。
男孩的性格显然很外向，他十分热情地向卓林打招呼：“我叫向辉，这里是哪你知道吗？”
显然，发现自己不是孤身一人身处这种怪地方之后，他整个人都肉眼可见地轻松了许多。
卓林睨了他一眼，薄唇轻启：“一辆车上。”
向辉不解地皱了皱眉，他也知道这是在一辆车上，但是为什么他们死后会出现在这辆空荡荡的车上？听着有点刺激，但是身为这件事的参与者，他又有点害怕。
见他的嘴型仿佛还要问什么，卓林提前开口打断：“我也刚醒。”
言下之意就是：我也什么都不知道，安静一点吧。
向辉脸上有些赧然，把刚打算问出口的话又咽回了肚子里。虽然认识还不到五分钟，但是他的直觉告诉自己，面前这个一脸淡定的人一定很厉害。
这副模样落在卓林眼里十分古怪。
“你真的……刚死吗？”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卓林觉得自己的舌头都有些打结。不怪他困惑，实在是面前的这个小男孩的情绪看起来太积极了，看不出来刚刚失去过生命的迹象。
这个地方很古怪，但是卓林猜测，能够出现在这里的人，应该是有着某种共同的特质。目前看来，他们应该都是死人。经历过死亡的人，真的能够这么正常吗？
还是说，小孩子不懂得害怕？
“嗯？”
向辉的眼底滑过一抹讶异，他微微睁大了双眼，确定道：“是啊。”为什么会这么问？
卓林垂下了眼眸，声音没有波澜：“你看起来很开心。”
窗外黑漆漆的，却能映照出车内的景象。其实除了人少一点以外，这个地方和普通车厢并没有什么不同。他们二人在此处讨论这么诡异的话题，实在增强了车内有些恐怖的氛围。
向辉想起来自己刚才有多反常，愣了一会儿才解释道：
“我以前生病了，早就想死了。”
这……倒是解释的通。
不过他这种情况和自己不同，自己是遭逢意外了，对方可能是已经饱受着病痛的折磨很久了，所以盼望着死亡的来临。
卓林淡淡地点了点头，不再开口了。
向辉显然还想问些什么，他伸了伸脖子，有些好奇地问：“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呢？”
就在这时，一道机械广播女声响起，吓得他顿时缩了缩脖子。
“尊敬的乘客您们好，欢迎乘坐本次列车。现在请前往一号车厢，感谢您的配合。”
卓林和向辉的目光顿时相撞了，都看见了对方眼里的谨慎。
片刻之后，卓林打算站起身来：
“跟着它说的做。”
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最稳妥保命的做法就是遵守这个地方的规则。他们都是死过一次的人，最坏也不过是这个结果了。
向辉点了点头，跟着他一起走到了前面。
车厢的门看上去是禁闭的，但是当人一靠近它就自动打开了。他们二人的脚步不缓不急，不过几分钟就走到了最前面。
不出卓林所料，一号车厢还有别人。
底下熙熙攘攘地坐了许多人，他们大气都不敢出，安安静静地坐在那，仿佛是刚被责骂过一样。
正前方，两个高大的男人站在那儿清点人数。其中一个一身白色制服，嘴里忍不住抱怨道：“真没想到还要继续跟你一起搭档，真是倒霉。”
他的面容十分精致，白色的碎发落在了前额，五官如雕刻般立体，连脖颈都要比正常人长出一些，弧度十分优美。
另外一个男人一袭黑色制服，抱着手斜倚在门边，嘴边噙了一抹淡淡地笑：“我也觉得挺倒霉的。”
从后面的角度看只能看见他的侧脸，下颚线十分流畅，鼻子高挺，相貌应该也不亚于白衣男人。
他们二人的打扮装束都很奇怪，像是要去参加什么情景表演似的。制服勾勒出他们完美的身材，周身的气场也显得十分强大。
一个看上去兢兢业业，认真地把人和车厢核对起来，另外一个则是松松散散地靠在一边，时不时还会打个哈欠。
真是……奇怪的搭配。
“八号车厢来的去那边……”白色制服的男人声音已经十分不耐，但是当他的目光落在卓林和向辉身上的时候，瞳孔顿时放大了几分，像是见到鬼一样的。
“怎么是两个人？”
他的声线都有些颤抖，仿佛这是一件十分了不得的事情。
黑色制服的男人皱了皱眉，也放眼望了过去，正好和卓林的视线相撞了。
卓林看着他，眼中闪过一抹惊羡。
这黑衣男人丝毫不逊色另外一位，他细致如玉瓷的皮肤看着有些病态，棱角分明的脸上张扬着高贵和优雅，嘴角噙着一抹狷笑，宛若地狱里爬出来的魔鬼。
最让人讶异的是，他是十分罕见的竖瞳，像一条毒舌一样吐着信子，用冰凉的眼神打量着你。
卓林猜，他不是人类。
“上次这种情况还是在两年前，那一次也是我们搭档。”
他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语气却很轻快，仿佛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是他的目光一刻都没有从卓林身上移开。
卓林被他大胆的目光打探得头皮发麻，不自觉地移开了视线。
“是啊。”
白衣男人翻了个白眼，嫌弃地拿着手中的棍子捅了捅黑衣男子的手肘：“回魂了——看见人长得好看就挪不动眼啦？可真够丢人的，狄森。”
这样熟稔的语气仿佛再告诉别人，这位叫做狄森的黑衣男人对八号车厢的乘客有兴趣。
众人没有忍住往后瞥了一眼。
卓林动作很快地坐了下去，额头刚没过前排的座位，只留下了一个在原地站着挠头的向辉。
感受到好多目光向自己射来，他呆滞在了原地。
——发生了什么事？
向辉尴尬地笑笑，露出了两颗漂亮的小虎牙：“你们好啊。”
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些人突然就将目光转向了自己，明明他什么也没做。
众人有些遗憾地转过头去。
这小男孩看着是很可爱，但是没有到那种移不开眼的程度。
卓林一坐下去，狄森就收回了打量的目光。
白衣男人清了清嗓子，然后加大了音量：
“欢迎各位来到这里，你们都是我们精心挑选过后的人，所以不用惊慌，你们不是被拐进了什么秘密组织或者进了什么奇异世界。这是一趟可以拯救你们的列车，在座的各位应该都有印象……你们在人间已经死了吧？”
这些话说得十分熟练，似乎已经被重复过很多遍了似的。
弥亚，也就是这位身着白色制服的男人，一直在列车上承担这样的责任，那就是给每一批乘客重复这个世界的规则。
听到了“死”和“拯救”，众人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五彩纷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