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分配的床无法容纳两个成年男人，导致两人紧紧贴在一起，同一个姿势保持了几小时。这种睡法很不舒服，也无法提供充足的睡眠，因此黎世尧很早就睁开了眼。
趁着腰间的束缚减弱了许多，黎世尧小心地挪开何霄搭在腰间的手，慢慢地移出被窝。
起床的那一刻，全身的热气瞬间被房间内的冷气覆盖，黎世尧直直打了个冷颤。他捡起掉在地上的外套，坐在床边，看着何霄酣睡的模样出神。
又想起往事了。
冬天，出租屋里又潮又冷，他穿着厚衣服也难挡刺骨的寒冷。当时的他想，身边有个陪伴自己的人就好了。
黎世尧盼了很久，久到他搬进了条件很好的公寓，久到他快不怀任何期待。
这是黎世尧快要遗忘的心愿之一，类似的心愿或遗憾还有很多。
遇到何霄后，他总是不经意地勾起黎世尧尘封的回忆，不经意间又圆满他的期待，一点点填补那些人生中的空缺。
可惜，总是迟一步。
想起那些心愿或遗憾，黎世尧心中也没多大感觉，就像平常的一天里，他忽然想起了小时候爱吃糖却从未吃过几块，不觉遗憾，不想弥补，更不会触动心弦。
黎世尧整理好服装，将外套叠好放在何霄床头，缓缓打开一条门缝，然后闪身出了房间。
门外的世界异乎冰冷，活像从天上浇了一桶冰水，叫黎世尧又想起昨晚那温暖的怀抱。
铃声响起后，手机来电显示——艾尔林。
接通后，电话那头是清爽的青年音，气息有些不稳。
“早上好，黎哥。”
讲话的是张奚之，黎世尧的签约作者，与黎世尧和何霄都保持着朋友身份。他是个冷淡的人，但在撮合两人上格外热情。
“早上好，到交稿日了。”
黎世尧先发制人，果然，电话那头沉默了。
这时，那头传来了男人的笑声，与刚才的声音形成鲜明的对比。
“正要去‘云鹿’。”
真是难得一见的准时交稿，黎世尧有些意外，接着又听到男人开口说：“学长，昨天开会，全体一致决定投资重建八山小学的项目，正好兼顾‘云鹿’分店选址，既然你去了八山镇，就全交由你来负责。”
“…好。”
“学长，是有顾虑？”
“…是。”
两人都沉默不语，电话那头有点小杂音，接着响起了。
“没法改变？”
“…”
至少，他没法改变。
张奚之和艾尔林只是少数可以得到祝福的，他们的幸运无法复制。芸芸众生，他和何霄不过是沧海一粟，都陷在泥潭里自顾不暇，怎么去拥抱对方。
喜欢一个人，也不一定要得到他。
他一个人久了，不觉得有什么，以后也能照样过。
至于何霄，黎世尧祝他前程似锦、佳人相伴、儿孙满堂。
…
黎世尧坐在长廊里的长椅上，想了很久很久。
走廊另一头，一个穿着白色带帽卫衣、浅蓝色牛仔裤、白色板鞋的女生望着黎世尧，也看了许久。
思虑再三，迈开腿，勇敢地上前。
“你好，你也是来支教的学生？”
黎世尧侧头，一个长相古典的女生坐在了长椅的另一端，大方地打招呼。
“不是，我来出差。”
女生微微思考，眼睛亮晶晶的，问道：“那你也会在这里住很久喽？”
“是的。”
黎世尧想了想，他的确会在这里住很久。
和何霄住很久…
“那加个微信吧，都是外地人，有需要可以相互帮衬一下。”
女生将手机微信二维码调了出来，放在黎世尧跟前，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头。
看女孩这么真诚，黎世尧也掏出手机，添加了女生微信。
“我叫杨柳依，你呢？”
“黎世尧。”
叮咚，黎世尧通过的微信好友‘杨柳依’发来了一个“你好吖”表情包。
杨柳依眨了眨眼，和黎世尧攀谈起来。她说话很有分寸，交谈过程叫人很愉快，无论多无聊的事通过她都会变成一桩趣谈。
多数情况下，是杨柳依主动展开话题，黎世尧侧耳倾听，给予回应。
杨柳依鼓起勇气，直直地看向黎世尧，他似乎对自己的话题不感兴趣，只是微微侧头，做一个认真的聆听者。
又结束一个话题后，杨柳依才意识到自己的自来熟，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问：“不好意思，我话太密了，听着很头疼吧？”
“不会，你讲话很有趣。”
虽然黎世尧的回答很真诚，态度也很端正，但他始终与杨柳依保持距离，客气礼貌。
此时，走廊尽头的房间内，窗帘悄悄拉开一条缝，两个毛茸茸的脑袋凑上前。
小王和孙康乐勾肩搭背，齐齐看向庭院的一对璧人，神色各异。
“果然是来找老板娘的。”小王一脸姨夫笑，实在想不出什么高大上的成语，满脑子好配好配。
孙康乐小腿向外撇，右腿交叉在左腿前，微微蜷缩着身子，不耐烦地说：“什么老板娘？人杨柳依刚分手两个月。”
小王撤回搭在孙康乐腰上的手，掏出手机，放大，选了个好看的角度，按下快门。
“你不是近视？这么远还能认出来？”
没了小王的力量，孙康乐向左一踉跄，差点塞进床边的栏杆里，一脸便秘样，无奈地解释：“…大哥，我戴眼镜了。”
听他这么一说，小王开始沉思，这时间不对劲啊，他们老板有“情况”可不止两个月。
小王的小脑瓜转来转去，一拍手，他想通了！他老板单相思，暗恋小姑娘两年了也不敢说。
怪不得，两人之间就像初次见面！
这么一想，小王看向黎世尧的眼神里带了点“不争气”的意思。人姑娘都谈了又分手了，都不知道有个这么优秀的追求者，唉！
是不是优秀的人在情感上都不擅长？小王这么想着，肩膀上突然多了一道力量，背后传来咬牙切齿的声音。
“你再不让开，我就要被屎憋死了！”
孙康乐眼都红了，恨不得捏碎小王的肩胛骨。
今早，他肚子一阵翻滚，接着就是收不回的屎意。他只能请小王帮忙扶他去下厕所，结果小王看别人谈恋爱入迷了，死死压着门板，他都扒拉不开！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孙康乐面如死灰，身体忍不住地颤抖，在打开房门的那一刻，冷风拍打着他的身躯，他就是英勇就义的烈士，悲壮、惨烈！
何霄，**好想你！
洗漱好的何霄披上外套，还是感觉有股凉风吹过后背。
他看着另一床整齐的床褥有些出神，他记得昨晚梦到了黎世尧，还抱了他…太真实了，以至于他快分不清那是梦还是现实了。
他拉开窗帘，映入眼帘的便是黎世尧与杨柳依谈笑风生的画面。
他看了一会儿，眼神逐渐聚焦到那单薄的身影。
那年冬天，他醉得不省人事时，黎世尧也是这样听着自己胡说八道吗。
他那时候在想什么呢？
没时间多想，何霄拉开窗帘，收拾被褥，整理房间一气呵成。
桌上空荡荡的，只摆放着一套洗漱用品。何霄忽然想起，医院旁边有家小超市，里面应该有他想要的东西。
黎世尧半侧身，余光可以注意到何霄房间，他在窗边站了会，没多久，就披着外套出门了。
黎世尧收回眼神，何霄看起来很着急。
过了会，杨柳依的室友出来找她，大咧咧地叫她一起去领早饭。
室友见到黎世尧正脸时，忽然娇羞，与杨柳依对视一笑。
杨柳依笑得眼睛都成月牙了，她拉着室友的手，告诉黎世尧早饭在前面拐角的房间领。
两人嬉笑着走远，黎世尧也顺着同一个方向走去。何霄离开的方向和领早饭的方向大相径庭，他作为室友应该给他带份饭。
步程不远，两人前脚刚到，黎世尧后脚就来了。
黎世尧看了眼“房间”，就是个仓促扩充的简易食堂。
里面人不算多，但门边的两人着实打眼。
小王和孙康乐挨着坐在小方桌的两侧，桌下孙康乐受伤的腿搭在小王的腿上，桌上放着三个热菜和两碗米饭，拐棍歪斜地立在墙边。
两人埋头干饭的样子，心酸好笑的同时，还有点莫名的“好吃”。
这两人做吃播会有很可观的收入。
埋头苦干的两人同时瞧见了黎世尧。
小王：“黎哥，我等会把车上的东西给你送过去哈。”
孙康乐：“何霄呢？”
“出去了。”
“去跑步了吧，那你帮他带盒饭吧，哪个都行，他不挑食。”
黎世尧应下孙康乐的要求。
食堂提供的盒饭种类少，黎世尧挑了西红柿炒鸡蛋盖饭和醋溜土豆丝盖饭，拿了两双一次性筷子。
小王拍了拍旁边的空位，黎世尧说自己习惯单独吃，便走开了。
于是，黎世尧和何霄在门口碰到了，相顾两无言。
既然决定不再心动，那就以普通朋友对待何霄，黎世尧想道。
“不知道你口味变了没，就按你以前的喜好拿了。”说着，黎世尧将两份盒饭摊开给他看。
何霄将塑料袋往背后藏了藏，低头看向那两份盒饭，都是他爱吃的家常菜，也是黎世尧最熟练的菜。
何霄坚定又怅然地说道，仿佛在对两年前的黎世尧证明什么。
“我没变…”
何霄舔了舔嘴唇，他抬头却看到黎世尧偏过头去，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听到何霄意味深长的话，黎世尧心咯噔一下，又强迫自己不再想这些事。
“…吃饭吧。”
何霄熟练地拆开盒饭包装和一次性筷子，黎世尧扯下两格卫生纸分别铺在两人右前方。
一套流利的动作下来，两人心中百感交集。
那些动作就像刻在了基因里，他们熟悉彼此的每个习惯和动作，就连安静时的呼吸规律都几近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