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僧，澹虚游。一个……云游僧人。”
单玄错的目光不停地在两人之间来回，最终将目光定格在了闻黎安的身上，看向闻黎安的眼神似乎是在说：表弟，你认真的？
闻黎安对着单玄错点了点头，见此，闻黎安扶住了额头，他是从来没有想到会有这么一天的，他以为闻黎安这懒骨头这辈子都不会离开凌云派，接过这表弟忽然就说要远游。
单玄错深吸了一口气，什么都没有再说，而是转身离开，那背影看着有些失魂落魄，他现在心情就好像是，老父亲养了多年儿子被陌生人拐跑了。
同样的，闻黎安的其他师兄师姐也面面相觑，似乎正在用眼神交流着些什么。闻黎安出去云游无疑是有利的，境界已经卡了百年了，说不定这一次会是个晋升契机。最终，他们似乎得到了答案，他们对闻黎安离开这件事并不持反对意见，只不过以防万一还是多给闻黎安备些东西吧。
闻黎安之所以说明日走，是为了收拾些东西。而离开前，澹虚游无疑要跟闻黎安一同回见黎峰。结果，当晚——
“大师，可就寝了？”闻黎安敲了几下房门。
“没。”澹虚游下床打开房门，询问道，“施主有事？”
“现在就走。”
“现在？”
“现在。”闻黎安的语气十分坚定，又叹了口气，“吾见不得那离别的场面。”这只是其中原因之一而已，他东西收拾完了，未免夜长梦多，才忽然改了注意。
澹虚游点头，随后便同闻黎安离开。然而没有多远，两人便迎面撞见了温言竹，还未等温言竹说什么，澹虚游双手合十做了个礼便转身走远，等到差不多的时候才停下来，让师兄弟两人独处片刻。
闻黎安没有想到这个时辰出来，还能碰见温言竹，更何况，温言竹看起来是特意来寻他的。闻黎安张了张唇，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他这一趟必须走，这或许就是命运的转折，只要能扭转自己的命运，那么就说明，温言竹不是必须要死的，他得救他的师弟。
这是他唯一的师弟。
若是温言竹请他不要走，他该怎么办呢？今日白天，闻黎安说要同澹虚游离开时，只有温言竹没有表态。
然而温言竹只是对着闻黎安笑了一下，然后伸出手臂将闻黎安拥入怀中：“师兄，一路平安。外面不比凌云派，处处小心。若是遇到解决不了的麻烦，记得传讯给我们。”
“好。”一时间，闻黎安感觉胸口很难受，他抿了抿唇，尽量不表现出什么异常。
两人分开后，澹虚游才走了回来。
“大师，走吧。”
澹虚游点头。走了不远，两人皆闻身后有一个声音，温言竹说：“师兄——我等你回来。我们等你回家。”
闻黎安的脚步一顿，没有回应他，也没有回过头，也只是顿了一下，便再一次迈开了步子。澹虚游有些担忧地看向身旁人，果不其然，闻黎安此人看起来冷清冷情，实际上，很重情。
闻黎安抬手将脸上的泪水擦拭干净，又道：“大师不必忧心，夜间风沙大罢了。”所以，他早就说过了，见不得离别的场面。
此夜平静，哪里来得风沙大？心知真相，澹虚游却不揭穿，只是道：“今日风沙，确实大了些。”
如果要真正扭转命运，还是得从那小白眼狼着手调查，他虽然下了个同命咒，但是将来难保不会出现问题。更何况，这件事其中绝对有猫腻，这次离派是个契机，他倒是好奇，顾南笙究竟是如何同魔世搭上线儿灭了凌云派的。
两人离开凌云派之后未停下，继续赶路了许久才停下寻了间客栈休息。两人并没有规划什么路线，只不过是随心而行。
而闻黎安此刻并未就寝，他看着自己的头发陷入了沉思，这头发他是会拆，只不过他不会束发啊。而他头饰繁多，若是如此躺下，怕是被咯得睡不着，就算是睡了，怕是也睡不好。
犹豫许久，闻黎安还是将自己的头发散开了。若是实在不行，大不了往后不束发就是。他躺到床榻上，这床榻是没有见黎峰的舒服的，但是他想，自己得学会适应，将来与澹虚游行得路远，恐怕有时连客栈都睡不上，到那时，他绝对会想念这间客栈的床的。
过去三世闻黎安从来没有离开过凌云派，更不知凌云派外究竟是什么情况，他被保护得实在是太好了。这次出来，闻黎安也是有好奇的心态在里面的，如果可以，抢在顾南笙之前同魔世合作也不错。
痛。
好痛。
闻黎安的胸膛被刺穿，那疼痛太过真实，面前是他那不肖徒儿握着剑柄笑盈盈地唤了他一声师尊。
场景忽然又变化，他正在闭关，他闭关的洞府隔绝一切声音，出关时打开石门，入目的就是一句浑身是血的弟子尸身，手指被磨破，石门上尽是带着鲜血的抓痕。
这是来求救的弟子。
顾南笙勾结魔世带领魔兵攻去凌云派，一个有一个他熟悉的、不熟悉的人倒在他的眼前，鲜血染红了凌云派，随处可见都是尸身。没有一具尸身是完好的，尸首分离的、七零八落的，他每走一步都会踩到不知道是谁的残肢。他的师兄师姐、他可爱的一直将他当做追逐目标的弟子师侄们……没有了，都没有了。
魔兵的尸体和他家人们的尸体混在一起，偌大的江湖，忽然间就没了他的容身之所，偌大的江湖，再也没有他的家了。
然后场景又变换，是他后来不闭关，亲眼看见他的家人一个个倒在他的面前……
“没有家了……我没有家了……”
此时，澹虚游手中拎着个长着红角的娃娃，他此刻皱着眉头，怒意完全写在脸上，小娃娃第一次见到这种连小孩子都打的人，太恐怖了。
“梦魔，能勾起入梦者内心最痛苦最可怕的记忆，并以其负面情绪为食，魔世的小孽种，原来还没灭干净啊。”
只不过，澹虚游此刻无意再与他周旋：“出家人慈悲为怀，此次饶你一回，若再让贫僧见到你，也只好送小施主去见如来。”
小梦魔连连点头，腹诽道：刚才还打小孩子转头就又说什么慈悲为怀、上一秒还叫我小孽种回头又成了小施主……
“和尚真可怕！”脱离了澹虚游魔爪的小梦魔骂了这么一句，担心又被逮，便快速逃走了。
澹虚游推开闻黎安的房门，幸好这人一向没有锁门的习惯，不然他怕是需要一些暴力的方法开门了。
床榻上的那个闻黎安满脸泪痕，口中呢喃着“师兄师姐”“对不起”“我没有家了”诸如此类的话。澹虚游走进去关上门，拿出一顶小香炉，又点燃了安神香。他走向闻黎安的身边躺下，将闻黎安抱在怀中，温润的佛力输送进闻黎安的身体为他平复心绪，柔声安慰着：“过去了，都过去了。不要怕，都还在，所有人都还在。”
澹虚游也没想到，随意选的一个客栈，里面竟然有梦魔这种生物，才出凌云派就遇到了这种事，闻黎安想来无论如何都不会舒心的吧。
也不知是澹虚游佛力的输送与安慰的作用还是安神香的作用，亦或是两者都有，总之闻黎安渐渐平静了下来，看起来好多了。
而次日闻黎安醒过来的时候便看见了坐在茶桌旁澹虚游，澹虚游见他醒了，起身便将安神香灭掉了。对上闻黎安疑惑的神情，澹虚游并没多说什么，只是道：“梦魔。”
只是两个字，闻黎安便理解了前因后果，想来是因为这客栈里有只梦魔自己昨夜才会噩梦缠身。
“施主，现在感觉如何？”
空气中还残留着安神香的味道，闻黎安嗅出来了，安神香可不便宜，澹虚游竟然就这样给他用了。澹虚游仿佛知道闻黎安在想什么，他转过身看着闻黎安道：“不过是身外之物，若是不用在需要用的地方，便失去了他本身的价值与意义。”
“多谢大师赐教，昨夜，有劳大师费心了。”昨夜的事情，他并非完全没有印象，迷迷糊糊中似乎有一股很温暖的力量安抚他，还有很温柔的声音安慰他只不过记不清说的是什么。
“无妨。”
犹豫再三后，闻黎安开口询问道：“大师昨夜是不是说了什么？”
“静心的佛经罢了。”说完，澹虚游欲离开，到门口时又停了下来，“贫僧去叫早膳，施主也不必着急，好好休息一下再赶路也不迟。”
“好，有劳大师了。”
澹虚游只是点了下头，便离开了。
闻黎安洗漱过后坐在镜子前，终于还是看着自己的头发陷入了沉思，用梳子将头发梳顺之后尝试着将头发束起，结果只是让头发和发饰缠在了一起。
吾果然不适合做这种事情。
结果就是，他连拆都差不下来了。导致澹虚游再进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因为头发和发饰缠在一起而愁眉苦脸的闻黎安。
澹虚游本来想笑，却憋住换成了一声咳嗽，又道：“贫僧来帮你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