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醒了。”
榻上,江无歇正对着窗檐上的一株山茶发呆。
这花是昨日沈惊柳卯时摘来的。
不过具体是在哪里得到的,沈惊柳并没说,江无歇也没问。
不过,他不问,不代表他不知道。
山茶喜温暖湿润,忌暴晒烈日。
整个玄天宗,除了那内门弟子生活的千面山,便再无其他地方生长。
江无歇还记得,他前世偷偷去千面山偷学内门弟子术法的时候曾在当时的千鲤阁见到了这山茶花。
当时正值初春,抽芽的柳树下,团团锦簇的山茶就抱成一团儿的卧在那里。
柳树十米高,茶花五米高。
白嫩的花,像一个个圆滚滚的大团子,看着甚是喜人可爱。
江无歇一下子就被迷住了。
清苦崖条件恶劣,别说花儿,草都没几个。
就算一年四季年年不缺,但能长出来的花儿草儿是少之又少。
就算长了出来,也只是又小又矮的一撮,还不够煞风景的。
江无歇曾经尝试过在破院里养些东西,结果都活不过半个月。
最后他只能作罢,然后和几根野草作伴。
因此,当他看到这山茶的时候,一下子就挪不动了脚步。
不过他没能拿回去一株。
千鲤阁的一花一树都有专门的弟子看护,因此本就是偷偷而来的他自然不可能把花儿带走。
但,花带不走,执念却就这样埋下了。
因此后来只要能去千面山,他都会去千鲤阁看一看。
后来做了沈惊柳的徒弟后,从清苦崖搬上了清净峰,沈惊柳就赠了他一株山茶用来装饰屋子。
那株山茶也是卯时从千面山摘来的。
当时的江无歇从沈惊柳的手中接过那株山茶的时候,满脸的欣喜。
他至今还记得沈惊柳当时面无表情淡淡的说“看自己喜欢便顺手摘了”这样的话。
不过这在当时的江无歇心里并不算什么。
得了这株花后,江无歇每天早起练功时都要给它浇水,有心事了也会对着它说,舍不得它被风吹雨打,每天都会给它灌输灵力,像护宝贝一样的护着它。
但天不遂人愿。
花最后还是死了。
那是一个暴雨天,无数沉甸甸的云絮压在地平线上。
那天,是他和沈惊柳师徒决裂的日子。
他被人囚禁在屋子里等候发落,挣扎中,那青瓷瓶从窗上跌落,碎了一地。
像他的心一样,再也凑不成完整的一颗。
没了安身之处,落在地上的花很快在他眼前枯死。
花瓣萎缩成一团的躺在地上。
像他一样,了无生息。
“你醒了。”没得到回应的沈惊柳又重复了一遍。
他走上前去,就看到了正望着山茶发呆的江无歇。
他也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思绪飘到了许久之前。
前世他第一次遇到江无歇就是在千鲤阁。
那天他本意是去监督内门弟子练功,路过千鲤阁时就发现了一直盯着茶花树看的江无歇。
少年仰着头,虽然衣衫破败,但眼里盛满了星光。
那眼神他从未见过。
有惊羡,有激动,有欣喜,有对生的向往。
他活了那么久,见过太多双眼睛,但像江无歇那样澄澈的却没有一个。
后来收江无歇做了徒弟后,他便送了他一株茶花作为其中之一的拜师礼。
不过那花,终究没活下去。
...
“掌教。”
江无歇轻声开口。
沈惊柳从回忆中出来,敛了敛眸子,点头,“嗯。昨日你突然昏倒在地上,我已让洛师弟前来瞧过,只是过度劳累并无大碍。你现在可还有不舒服的地方?”
说着站到一旁静静看他。
江无歇摇了摇头,对沈惊柳表示了感谢。
“你要谢的不是我,而是洛师弟。你昏迷加上之前被人欺负开的把脉开药全是他一人忙前忙后。”
沈惊柳兀自的倒了盏热茶,低头抿了一口。
然后又给了江无歇一盏。
江无歇坐在床上,端着茶,隔着云雾去看沈惊柳的脸,颤了颤自己的睫羽,眸子里闪过一丝隐晦。
“是吗?那真的多谢洛长老了。”
顿了良久,他缓缓开口。
“嗯。”沈惊柳轻轻点头,眉眼扫过江无歇的手腕处,盯了两秒,淡淡开口:“手伸过来。”
他的语气虽淡,但却有点不容反驳的感觉。
江无歇被他这一出搞的一愣,都没思考什么,还是鬼使神差的把手伸了出去。
沈惊柳看着对方因为常年营养不良而有些过瘦的手腕,眯了眯眼睛,没说什么,然后将自己的手也覆了上去。
指腹触碰到手腕的那一刻,江无歇是惊讶的。
他没想到重活一世,竟跟着连待遇也变了。
前世他受伤之后,沈惊柳从未来把过脉,一直都是洛慎独来照顾他。
沈惊柳作为一派掌教,总是忙的不见人影。
就算见了面,也只是指导一下他的功课,指正一下他练剑的姿势有什么不对。
大多数时候,这清净峰都是他一人而已。
温热的触感停留了片刻后突然离去,江无歇有一瞬间的失落。
“确实已无大碍。既如此,你便收拾一番下山去吧。
长此以往的在我这里住着也不是个办法。不过你且放心,林寻已死,清苦崖里没人敢再找你麻烦。
大殿上还有事情处理,补药和过冬的新衣我都为你备好了放在外面桌子上。”
话罢,沈惊柳转身离去。
江无歇坐在床上,望着人的背影,另一只手不自觉的覆上方才沈惊柳抚摸的地方,细细的摩挲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