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筠清从乔崇景家搬出来以后,就近找了一家旅馆住。
没想到这家旅馆外表看起来整洁明亮,但是内部却阴暗狭窄潮湿,但是已经是深夜,裴筠清也没有精力继续折腾了。
身心的双重疲惫使一向爱干净的他连澡都没洗就躺在了床上,不到三分钟,便进入了梦乡。
大概是身体的粘腻和环境和环境的潮湿带来了不适感,裴筠清的额头上冒出了许多细小的汗珠,他又做了那个噩梦。
梦中的裴筠清回到了自己的初中时光,他父母早逝,从小由大姨和舅舅轮流照顾长大。起初,大姨和舅舅因为继承了裴筠清父母的财产,于情于理都要帮扶裴筠清一把,但是裴筠清上了小学以后,大姨和舅舅的孩子也相继到了念书的年纪,对裴筠清的关注逐渐减少,而且在意识到裴筠清是一个很难甩掉的拖油瓶后态度大变。
原先大姨和舅舅约定一人照顾裴筠清一周,但是裴筠清经常在大姨家住了三四天就被大姨赶走,来到舅舅家又被告知没轮到他照顾裴筠清的时间。
裴筠清就像一个皮球一样被大姨和舅舅踢来踢去,大量的时间都花在大姨和舅舅家的路程奔波上,他是个早熟的小孩,很快就理解了自己并不讨喜,他只能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并且主动分摊家务——饭要等所有人吃完才敢吃,而且肉也不敢多吃,主动帮忙洗碗拖地。
渐渐大姨和舅舅也不赶他走了,不过在裴筠清小心翼翼开头要学费的时候还是会遭受他们的白眼。
因为这样的经历,所以初中的裴筠清发育不良身体格外瘦弱,是班上最矮的男孩子。初中的孩子性别特征已经开始形成,对一些两性知识也懵懵懂懂。
班上几个喜欢打篮球的男生总是嬉皮笑脸地讨论哪个女孩子胸大或是屁股大,裴筠清从来没加入不他们,他觉得这是对别人的不尊重。
但半懵半懂的年纪,小孩子的恶意才是最大的。
当时语文老师布置了周记作业,让班上的同学写一篇和父母一起度过周末的作文。
同学们的作文千篇一律,无非是给父母洗脚、帮父母拖地一类,但老师的本义也不是真的想知道同学们周末都干了什么,只是锻炼写作叙事能力。
在这样的情况下,裴筠清写的《我的大姨和舅舅》让老师眼前一亮,她觉得裴筠清的作文虽然称不上辞藻华丽,但是遣词造句都与众不同,于是在班上把裴筠清的作文当作范文念了一遍,还夸奖裴筠清了一番。
语文课代表这次的周记写的就是给父母洗脚,得到了语文老师“平淡”的评价,看到周记本上的红笔批注,他感到非常委屈和不理解,所以当语文老师念完范文时第一个举手提出质疑,“老师,明明要求写的是父母,裴筠清写的却是大姨和舅舅,这不是明显的偏题吗?这在写作上是大忌啊!”
话音刚落,几个和语文课代表玩得好的同学纷纷应和。
语文老师选择各打五十大板便匆匆转移了话题。
没想到,语文课代表便就此较真了,私下问了好几个同学裴筠清的父母情况都没得到答案,大家纷纷议论裴筠清不会真的没有父母吧?
语文课代表心生一计,在早读收完语文作业交到办公室后,偷偷打开了班主任的家长情况及家长信息联络表。
第二天裴筠清来到学校的时候总觉得班上同学看他的眼神怪怪的。
终于在早读课下课后,前桌的双马尾小女孩忍不住回头悄悄找裴筠清讲话,她说:“裴筠清,原来你是孤儿,你好可怜噢。”
小女孩天真的表情中带着悲悯,听起来充满同情心的话又像一把利刃。
裴筠清忘了当时怎么回答她的了,也许是“我不可怜”或者“我不是孤儿”这样的话吧。
但是同学们都开始默契地叫裴筠清“小孤儿”、“没爹娘的”,裴筠清数次发出反对,都被笑嘻嘻地一句“这不是实话实说吗”给堵回去了。
渐渐地同学们不满足这些称呼了,开始变本加厉。
一些高大的男生会假装热情地搭着裴筠清的肩膀,“裴筠清啊,你没有爸爸,我就做你的爸爸好不好?来!叫声爸爸听听!”
还有的男生甚至问裴筠清:“你这么矮不会是女孩子吧?不然到我家给我当童养媳吧,我能把你养得白白胖胖的。”
诸如此类的事层出不穷,裴筠清不再爱去学校,学习成绩也下降得厉害。
但大姨和舅舅对裴筠清的成绩漠不关心,甚至庆幸他的成绩并不好,这样就有名正言顺的理由不送他去念高中了。
舅舅甚至悄悄私下找过裴筠清,问愿不愿意去一个亲戚伯伯开的厂子里做事,一天能赚五十块呢,对初中生来说可是一笔巨款。
裴筠清越来越沉默寡言。
这天上学路上,裴筠清在小巷子里偶遇了学校的篮球队,他不欲与同学交谈,却听到有人喊住他,“乖儿子,这么早就来上学呀?”
裴筠清扭过头,仔细在人群中辨认了一番,才认出刚才跟他说话的是班上的体育委员。
体育委员接收到裴筠清打量的目光,依旧嬉皮笑脸地说:“怎么啦?不认识爹啦?怎么不叫?真没礼貌。”
换作平常,裴筠清可能就无视他走开了。
但是那天早上,裴筠清不知道哪来的火气和勇气,瞪着体育委员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我、才、是、你、爹!”
等着看好戏的篮球队员们哄笑一团,体育委员觉得面子上挂不住,气得上前两步猛地往裴筠清肚子上踹了一脚。
这一脚直接把裴筠清踹到了墙角,裴筠清感觉胃火辣辣地疼,又一阵阵犯恶心,早上只喝了一杯豆浆,所以忍不住开始干呕,最后把豆浆混着胃酸一起吐了出来。
围观的篮球队员们立刻厌恶地弹开了几米远。
裴筠清恶狠狠地盯住体育委员,拿手背擦了擦嘴角。
体育委员在冲动出脚以后就后悔了,但是气势上不能输,随即也瞪了回去:“怎么样?怕你爹了没?”
裴筠清咬牙:“你等着,我到学校就告诉老师!”
体育委员慌了:“你多大了?是幼儿园还是小学啊?遇到事第一反应就是告老师?”
裴筠清冷笑:“你等着处分和通报批评吧。”说完便起身准备离开。
体育委员哪能就这么放任裴筠清离开?
但是情急之下体育委员做出了更加冲动的事情,他拎起裴筠清的领子就往墙上砸,鲜红的血顺着裴筠清的头流到了他的眼睛里,他感觉脑子嗡嗡地响,视线也有些模糊。
这时篮球队员们连忙上来劝架,体育委员吼道:“你觉得他告老师的时候会放过你们吗?如果他诬陷你们,你们怎么解释?你们怎么给自己开罪?这里又没有监控,到时候谁都逃不了干系,现在就应该打到他今天上不了学!打到他发誓不敢说出去为止!”
虽然知道体育委员可能是虚张声势吓唬人,可是从来没遇到过这种事的篮球队员们还是肉眼可见地慌张和躁动了起来。
裴筠清惨然一笑:“好啊,那你们都是施暴者!你们这叫做校园暴力!”
不知道是哪个队员带头踢了裴筠清一脚,“怕什么,老子本来就看这娘炮不顺眼了。”
随即,纷乱而至的拳头落到了裴筠清的身上。
好疼、好疼啊。
干脆就让我这样死掉吧……
裴筠清绝望地想着,反正自己也是个讨人厌的累赘,没有人会喜欢我。
不知道过了多久,这场单方面的暴行才结束。
裴筠清心里充满了怨恨,这些暴徒都应该下地狱。他全身几乎没一块好肉了,疼得动弹不得,很快便昏迷了过去。
意识模糊间,裴筠清感觉有人在给自己喂水,他艰难地想要睁开被打肿且混着血丝的眼皮,只能依稀辨认出蹲在自己面前的是一个穿着校服的男生。
这个男生慢慢站了起来,朝他伸出了手,“你还能站起来吗?我送你去医务室吧。”
眼前模糊的白光搭配着少年清亮动听的少年音。
裴筠清神思恍惚地想,自己不会真的已经死了吧,这里是天堂吗?
那个男生看到裴筠清毫无反应,苦恼地“啧”了一声,随即又自言自语了一些“不会真的被打傻了吧”、“会不会讹上我”之类的话,最后竟然蹲下身背起了裴筠清。
裴筠清记事以来第一次感受到被人背是什么感觉,就连他的父亲,都没有背过他。
这个男生年纪不大,没想到力气还挺大,而且,这个背,好柔软,好舒服。
裴筠清很快就睡了过去,再醒来就是在学校的医务室了。
班主任面色担忧地坐在裴筠清的床边,看到裴筠清醒了连忙拉着他的手询问道:“头还晕不晕啊?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裴筠清低头看着自己伤痕累累的手,问道:“老师,刚才送我来医务室的是哪个同学?”
班主任犹豫了半天,最后在裴筠清的再三要求下给出了答案——初三五班的乔崇景。
那三个字,便成了裴筠清前半生最难忘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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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筠清缓缓睁开眼,梦醒了,自己又一次泪流满面。
接下去的情节没有什么悬念。
裴筠清当天就找到了乔崇景当面道谢,但是乔崇景别别扭扭地不敢和裴筠清对视,让家里接他放学的司机把裴筠清送到了医院,还付了一大笔医疗费和住院费。
裴筠清越发觉得乔崇景就像一个善良的天使。
在打听的乔崇景将要去念一个私立高中后奋发向上地学习,最后在自主招生阶段以优异的成绩被那所高中录取,成功和乔崇景变成了高中校友。
后来高考时,又以同样的方法跟乔崇景上了同一所大学,只是填的专业不同。
大家都说裴筠清是乔崇景的舔狗加上跟屁虫,裴筠清对于这样的话从来不置可否。
他一开始只是无目的地追踪乔崇景,可能是出于感谢的心态,也许是出于向往美好的心态,也许是出于慕强的心理。
最后,是忍不住爱上了长得越来越吸引人的乔崇景。
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乔崇景变了。
又或许没变,只是自己不够了解真正的他。
原来爱情使人盲目这个说法是有科学依据的啊。
但是乔崇景现在对自己做过的事,和当初那个篮球队有什么区别呢?
这样的乔崇景,还是那个当初向自己伸出手的天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