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青灯古佛。
佛案前跪着淄衣女子,豆大的灯火摇曳,衬得女子白净的脸庞,平添了几分暖意。
木鱼声,随着袅袅青烟,流淌在佛龛四周。
“吱啦---”
通身华贵气质的少年郎,进门后,又转身将门轻轻阖上。
“母后,儿臣来看你了。”
女子手中转动的佛珠一凝。
少年郎见她没有半分动静,又说道:“母后,我知道您心中有怨,怪父皇万万不该听信小人谗言,还将您打发至此。”
少年郎边说着,边放下手中食盒。跪坐着,一样样取出小菜,排在茶桌上。
“可母后,如今朝中四面楚歌。后宫中,德妃又甚得恩宠,一旦她生下子嗣,母后再不管儿臣,儿臣别说这太子之位,连性命都难保。”
李永贤虽早早懂事,却也还是一位少年。父皇不宠,母后被贬,空空架着太子之位,周遭又尽是些虎狼之辈。说罢,竟呜咽出声。
四周静得出奇,这呜咽声,漾在青烟中,颇令人有些凄凉。
半晌,淄衣女子缓缓睁开眼,叹了一口气。
“你是我幸幸苦苦怀胎十月,才从身上割下来的一块肉,叫我如何不心疼。”
“只是如今,你父皇当我是那等心狠手辣的毒妇。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能除而后快。”
李永贤听闻,却是止住了抽泣,硬生生挤出来一个笑容:“母亲心里苦,儿臣都懂的。”
毕竟是亲生骨肉。
谢微澜望着儿子红通通的双眼,心蓦然就软了几分,叹道:“你这傻孩子,何必这样巴巴的跑来,也不怕被别人看到,反倒连累你。”
李永贤的眼中飞快掠过一丝情绪,然而随即,他便乖巧举箸夹了一块桂花糕放进谢微澜的碗中。
“这寺中清苦,儿臣特地命小厨房做了几道母亲爱吃的糕点……对了。”
他似是犹豫了片刻,拿出了一只巴掌大小的酒盅,抬头,望着谢微澜:“还有儿子亲手酿的这瓶青梅酒,不知道娘亲可会喜欢。”
谢微澜被打发到山水庵做了姑子,李永贤磕破了脑袋求情,才免去绞发。皇上临走前,低声警告,让她歇了心思,好好当个出家人。此刻喝酒,难免会落人把柄,唯恐皇上又借故发难。
然而当她看到李永贤面上的小心翼翼时,只顿了顿,便接过李永贤手中的清酒。
“你亲手酿的,母后当然欢喜。”
轻轻抿了一口,清酒似乎有些酸涩。
谢微澜方一皱眉,紧注视着她的李永贤便紧张开口:“母亲觉得,味道可好?”
“贤儿心意,母后领了。味道着实不错。”
听到这话,李永贤充满血丝的眼睛突然亮的出奇。他虚扶酒杯,劝道:“母后不妨多喝一些,待儿臣回宫,怕是再也喝不到了。”
不知为何,这分明是挑不出问题的话。谢微澜听着,却有了几分阴恻恻的意味。
谢微澜心中有些疑惑,但眼看儿子一脸的孺慕之情,她便压下了心头的情绪,只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清酒是好,多喝可就……”
她话音尚未说完,手中杯子滚落于地。修长的手,条件反射掐着自己似美玉一般的脖颈。面上陡然变成毫无血色的苍白,不可思议的瞪着眼前少年郎。
“你……”
“母亲。”
李永贤嗓音暗哑,话里却是说按捺不住的兴奋与快意:“这酒,现在可还合你的意?”
带着几分大仇得报的快意,一张俊雅纤秀的面容上涌起几分扭曲的狂热。
毒药攻心,她一口血喷了出来。但李永贤的表情,却仿佛放大般地,印入她的眼底。
心如凌迟一般的疼痛,竟比身上的痛楚还要疼上几分。
“为,为什么?”
她一字一句,痛苦而费解。
她是他的娘亲!
生了他养了他了十八年的亲娘!
许是谢微澜的眼神太过不甘,李永贤居高临下,竟然微微笑了,笑容里却尽是不甘与屈辱。
“为什么你难道不清楚吗?娘亲?呵,你从小不喜我,我屡屡做些什么你都要加以指责,枉我原以为你是一心想要育我成才,原来,原来…呵,呵…”
李永贤的双眼血红,最终爆发一般的将桌子上的杯盏全数甩在地上:“我根本不是你的儿子!你把我养在身边,根本就只是为了你的后位!”
不。
怎么可能?
药力发作,谢微澜脸色煞白,疼痛从她的喉咙蔓延到四肢百骸,她却依然支撑着,死死望向眼前的儿子,一字一句,仿佛用尽全身力气似的挣扎开口:“不,贤儿,你听我说……”
“不要叫我名字!”
李永贤仿佛受了什么刺激一般,怒吼道:“你不配!”
听见这话,谢微澜喉头一甜,竟生生吐出一大口血来!
“为什么……”
眼前的佛堂已经慢慢模糊,就连李永贤的脸也开始看不清楚,谢微澜已经气息奄奄,却仍不甘心的喃喃道:“到底……为什么……”
“呵,还是让我来告诉姐姐你吧。”
一声女子的轻笑突然响起,下一瞬,暗门端的打开,女子裙裾葳蕤,款款而出,半掩半合间,更是露出了一张让谢微澜熟悉到刻骨的精致面容。
“谢衾!”
谢微澜猛然瞪大了眼睛:“竟然是你!”
似是经受不住这刺激一般,谢微澜又猛的吐出一口黑血,整个人随即便一动不动。
片刻,谢衾莲步而来,踢了踢地上的女人,才发现她竟然已经气息全无,唯有一双眼睛到死都难以合上,直瞪瞪的,还有血泪缓缓淌出。
“啧,本来还想看你听到真相之后的表情呐,这么快就死了,真扫兴。”
谢衾嫌恶的皱了皱眉。
而一边的李永贤见生母脸上露出不快,便连忙慰声道:“母亲,我听闻,人死了会成为鬼魂。想来您说出来,她也是听得到的。”
“还是贤儿聪明。姐妹一场,要是她死不瞑目,那岂不是本宫的罪孽。”
谢衾恍然,随即便笑了,她缓步而行,旖旎的长裙拖在地上,沾了血。她也毫不在意,执起酒壶。
毒酒从半空洒落,浇在谢微澜的身上,这酒中加的也不知是什么毒,此时大片大片的血水混着酒水,竟散发出一种奇异的香味。
而谢衾则笑容甜美,声若莺啼:“十四年前,有一位在皇后身边当值的女官,未婚生子。恰逢皇后日子将近,为了让自己孩子能过上好日子,这位女官便将自己的孩子与太子换了衣裳。”
“太子倒也命大,竟被王太医捡了回去,又回到了宫中,当了太医侍,侍奉皇后。”
说着,她竟像是想到什么好笑的事一般,笑得花枝乱颤:“可谁能想到,你那乖儿子,竟偷着行那偷鸡摸狗之事,被他的亲娘给赶了出去。”
“姐姐啊姐姐,你说你是不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为了报答你的这份恩情,也为了咱们贤儿,我就先送那孩子去黄泉下等你了。”
油灯盏,灯花炸裂。
若牡丹仙子般的人物,身姿绰约。俩朵掐金丝牡丹,衬得她肤若凝脂。只是她面上的狰狞之色,伴着痛快之意,让少年郎身子颤了颤。
随后,他紧紧捏住拳头。
无碍,他是母亲唯一的儿子。母亲不会对他做什么的,皇后一死,母亲一定会他一臂之力。
那张龙椅,只能是他的!
许是瞧见了少年这幅姿态,谢衾嘴角含着一抹冷笑。
欠身俯首,在谢微澜耳边轻道:“姐姐真是给本宫养了一个好侄儿,你瞧,他还真是同你一般的单纯!一碗滴了醋的水,俩滴融合在一起的血滴。便让你引以为傲的太子,信了我方才编造的一切。被亲生儿子杀死的感受,如何?”
说罢,她缓缓起身,看着被她踩在脚底的人,得意大笑出声。
然而就在此时,原本似乎死透了般的谢微澜,竟突然挣扎起来,她赤红着双眼,直勾勾的盯向谢衾,下一瞬,竟生生的扑上前去。
“啊!”
谢衾花容失色,一个不防,直直的就往后倒去。
“母亲!”
李永贤也是大惊,但他好歹清醒一些,一把拉过谢衾,两人正惊魂未定时,却听见一句怨毒而嘶哑的女声:“谢衾,如有来世,我定然让你血债血偿!”